不存在的我

作者: W浩克 | 来源:发表于2018-11-28 19:36 被阅读2次

    我和父母已经两个月没联系了。

    我觉得这样很好,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没有一丝多余的依赖。如果不是我想起半年前然哥寄来的一封朱红色的婚礼请柬上,用烫金的文字告诉我在明天得回去参加他隆重的结婚典礼,或许我与父母之间,仍然不会有联系。

    回程的飞机在气流中颤抖了一阵,我已经在云上了。

    在云上的时候,窗外的景象只有一片蓝色和一片白色,没有在地上看见的多;思绪的视野却打开了,突然想起两个月前母亲在电话里,要寄给我一只电水壶,后来便没有消息了,我索性也没有询问,不然她可能还会追问许多无聊的话题。父亲竟然也在那之后,没再打来令我俩都感到尴尬的电话。我想我可能说过“我很忙”之类的话,或者他们在日渐丧失生气的日子中找到了某种新的乐趣,这是皆大欢喜的,我们都不必被束缚在亲情的控制欲中,就这样相忘于江湖。

    然哥也好久没联络了,尽管我要参加他的婚礼,还有在那一桌酒席上应该坐着的老宋、杜哥和稀哲。

    我这一阵子和前一阵子过的是一样的生活,前一阵子的生活是我曾在未离开家时梦想过的,而其中的感受却是这一阵子的:每天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西装,走在写字楼长长的走廊里,办公室里的某一个同事,总想着干掉我,因为我曾提醒他们注意素质,要像个绅士一样;因为我特立独行。

    下班后,我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又没什么主意,我发现我既不能像那些君子一样去参加同城轰趴,也不能像小区门口那几位性感的女士一样等待出租车把他们接走。我便回家读书,读最难懂的书,读《尤利西斯》,读《梦的解析》,读亚里士多德……有时候,父亲就在我集中思考书中的字符的时候打来电话,于是我便着急地说:“我很忙,瞎忙!”——父亲便不会说许多和那些书中的字符一样无意义的话了。

    又是一阵抖动,我回到夜晚的大地上了。

    家乡的城市还是老样子,我凭着潜意识中的记忆走出机场和车站,投币上车,在家的前一站挤到门前,然后下车,抬头望见家里客厅和厨房的窗子都亮着灯,我似乎有了一点想回家的冲动。

    我翻出钥匙开了门,闻到了一股炖鱼的香味——父亲系着绿色的围裙在厨房忙活着,已经切好的腊肠、松花蛋、猪头肉摆在了饭桌上,母亲放下还未拌好的白萝卜丝,跑到门前拉着我高兴地说:“大儿子回来了!”,父亲也在厨房高声附和:“我大儿子回来了啊!”

    父母对于我的突然归来只存在着喜悦,并没有感到意外,也不问缘由,甚至是早有准备。

    父亲为我端了一只比他俩的碗大一倍的碗,盛了满满的饭;母亲急切地问我路上行程是否顺利。我简短地应付了几句,我有点不知所措。

    待母亲问完,父亲喝了一口白酒感叹道:“我儿子最近进步了!”

    我在思考我哪里进步了,父亲接着说:“你前几天拿回来的苹果和心脏药,我都吃了,你转的那些微信文章都特别好,我和你妈都看了。”

    这些事,我从来没做过。

    第二天一早,我要去参加然哥的婚礼了,母亲像在我上学时一样起来煮了粥,热了菜,我吃过几口便出门了。

    酒店门口已经聚满了人,稀哲和杜哥站在靠外的花篮旁。他俩一见到我便说:“你的想法真好,然哥肯定喜欢!”“什么想法……”我疑惑地问道。稀哲嘿嘿一乐说:“你和我们演啥啊,你的才学谁不知道啊!哎,新娘子来了!”一辆加长的悍马停在了酒店门口,然哥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下了车,绕到另一侧开门牵了新娘的手,走到我们面前的红毯上。我并不认识新娘,但她从我们身旁走过的时候,却特别礼貌性地冲我一笑,我也点了点头。

    然哥的仪式在音乐声中开始了,他含情脉脉地望着新娘,我望着杜哥问:“老宋怎么没来?”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可别明知故问了!”于是我开始莫名其妙地用筷子夹那被糖丝缠绕的拔丝地瓜。

    然哥在台上与新娘互相为对方戴上了戒指,并都得到了一个吻。司仪走上来说将有一位神秘嘉宾登场,稀哲和杜哥都把脸转向了我,我又不知所措了。这时候,老宋在台上出现了,他望了望我们的方向,说我代表朋友们为新郎新娘写了一首爱情赞美诗,并开始大声朗读。随后,司仪在热烈的掌声中特别邀请我上去讲话,我站在上面盯着前排的一个老大爷,只说了一句话——那不是我写的。

    那句话之后发生的事,我不愿再提及了,我又在云上了,云上的阳光很刺眼,我将窗帘拉上了。

    离开后我给老宋打了电话,我只记住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折腾啥啊,做你自己吧!”我睡了一大觉后就去上班了。

    坐在我旁边的技术总监,意外地向我道了早安,对面的欣姐扔过来一包零食说:“昨天你的辣条挺好吃,这是我代理的零食,你尝尝!”那个想干掉我的同事,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坐过来,对我讲了几个低俗的笑话。下午的时候,老板走进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觉得他是在拍他的儿子……在这一天当中,公司所有人看上去都不那么冷漠了。

    下班之后,我独自加了一个小时的班,等所有人都打卡离开后,我去写字楼的物业查看了这两天的监控。

    那的确是我,我的父母、朋友和同事都喜欢的我,然而我想杀掉他。

    我开始请假,然后不去上班,等到发工资的那天,我看到银行卡中新转来的数额并没有因请假而扣款,我知道他还存在着。在过年的时候,我买了一张去新西兰的机票,泡在温暖的汉默温泉中刷朋友圈,三姨发了一张全家福,“我”站在大表哥旁边。

    农历的元宵节过去了,我从新西兰回国,在路上的时候突然又想起那个过去总想干掉我的同事,于是我决定去上班。办公室和上次一样,欣姐问我年过得如何,我惦记的那同事抬头笑嘻嘻地看着我,我上去就给了他一个电炮,他捂着满脸的血想冲过来,被技术总监拦住,我便回去了。

    我很好奇那个“我”会如何应对这件事,这时母亲竟然给我打来了电话,她说了一句在我看来在最近这几年中最有用的一句话:“那不是你”

    母亲是如何发现那完美的不存在之人破绽的呢?我开始彷徨是否应该重新回到生活中,这时公司的人事发来消息通知我:我被开除了。

    我扔掉了那套不合身的工作服,在找到另一份工作之前,我可以回家和父母谈谈、约然哥他们出来扯一扯,亦或者不做这些事,回到我的房间继续读那些没读完的书。总之,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我,但我杀掉了一个不存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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