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翼

十六的圆月，今晚在很多城市都能看到同一个圆月亮。

铁轨上的人闭着眼，铁轮压过耳边的时候，好像听见风穿过柳林，也可能是竹林，记不得了。

风怎样穿过林子进入庭院的?我们四个早已站在那里了。准确来说是三个，教父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我和十三站在一楼讨论关于虚拟命运毕业设计的问题。自从毕业之后，竟还要毕业，真令人寝食难安。十三总是如此细腻地考虑问题，出门要带面纸，要主动帮女生提东西，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明辨是非，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和他的外表一样令人感到安心，适中的刘海放松地卷着，微胖的脸也不令人讨厌。总是有一个暖和的手掌，握在我的手腕上。我的手腕瘦骨嶙峋，手背没肉，这是没有福气的象征。十三说，这是迷信。可迷信有时比看到的，更令人可信。

十三家很大，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大。但并不是金碧辉煌，辉煌那是童话城堡，不适合正常人居住。十三家很像广场，对的，“广场”很贴切，但是用“广场”形容别人家，是不是不太礼貌?“广场”有两层，一层是大广场，广场上停着一辆红色心自达，我们就是坐这辆车过来的，我的行李就放在后面。我的行李也就一个鼓鼓的白色塑料带而已，十三帮我提着放到后座，其实我更加希望塑料袋能放在我腿上，这样我好抱着它。

十三的车还不错，是心自达，照字面理解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十三拉着我的手腕去了二楼，二楼有一道镂空的铁栅栏，站在栅栏后面可以凭栏望月，有种“美人靠”的味道。二楼由中间的楼梯分成两半，十三说，左边是他的屋子。右边是“翼”的，翼在放歌，歌里唱着:

“悄悄问圣僧

女儿美不美

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

起初并不知道这是一首《女儿情》，“圣僧”怎么可能会和“女儿”联系在一起！荒唐！翼比十三瘦小了整个一圈，刘海比十三长一点，像刀。我想和他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他的眼睛里有柳叶里的风，风掠过，又回到他的眼睛了。好像哪里见过的，可是他的眼睛里目前只有他自己。如果认识一个人，我希望能通过瞳孔看他，瞳孔是一条秘径，通往婴儿的起源地。

十三很好，交面交心都要讲究先来后到。十三高兴地向我介绍他叫“翼”，还说:“翼这人就这样，对谁爱理不理的，不过人很热心，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尽管找他。”我像孤魂一样徘徊在十三和翼之间，在荒野里，找不到附着的肉体。可能因为好奇，我的魂更愿意离翼近一点，好奇怎么会有人的魂魄这么冷！遇见可能是一阵风，成雨，成雪，或成鸟。有些鸟没有脚，一生只能飞一次。还有一次在梦里。

上一个梦镜，我是一位披着黑色羽翼的骑士。我在翠冷园里出入，翠冷园是公主十七的园子，我是十七的骑士。园子到处白墙黛瓦，青瓷纹路的小路，阡陌交通。四季细雨连绵，郁郁葱葱。公主很娇蛮，但是我依然爱她，她很好。骑士一般都会爱上公主。这几日园子格外如春，姹紫嫣红开遍。我听见翠鸟的声音，它们可能在唱歌，也可能在觅食。我们习惯把自由称做“鸟”，得不到的都称作“鸟”。

那一天正午出乎意料地晴朗，我正在舒适地午睡。公主和妹妹在屏风外面说说笑笑，一阵寒暄之后，突然她们语速变快，“噼里啪啦”地杂乱起来。她们的情谊热烈如炮竹，优美如烟花。

公主大声呵斥妹妹:“你嫉妒我！”这是怎么了，我没有立即出面过问，公主又疯了一样地推了妹妹一把了。我急忙看个究竟，妹妹瘫坐在椅子上，哭了。

妹妹委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解我了。”我把公主赶紧拉回去，公主拳打脚踢起来。我不喜欢打女人，也不喜欢女人打女人。情急之下，“啪”一声，甩到公主脸上。这么多年，从未对公主如此，公主吓坏了，我也颤抖着。她呆坐在地上，不一会儿撒野起来，像以前一样疯狂摔瓷器。我的园子里几乎没有一件瓷器了，碎了的瓷器都铺了路。我拉着妹妹疯狂地往外跑，没有停歇。公主怒吼:“都滚，别回来了！”

是的，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踩在青瓷片上，赤脚穿走廊，穿过竹林，竹林里下起细密的小雨，跑着跑着我们就默契地笑了。妹妹的头发那样修长，如绝色烟柳拂过湖面。我们逃离了园子，永别了。

我问妹妹:“你叫什么?”

妹妹回答:“十六”。

我问妹妹:“世界上有没有十六骑士?”

妹妹不再搭理我。

梦是假的，但我却坚信是真的。

十三看我发呆，摇醒我，让我跟翼做一下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十五。”我正式自我介绍道

十三吃惊地看着我。我明明叫十六，却故意大声说道:“我是十五！请多关照！”

翼的眼睛望了我好久，笑了:“你好，十五。”我们一起下了楼。翼是设计的高手，接下来我们要一起完成一项设计项目。设计很复杂，还需要“高人”指点，翼请的高人也快到了。不一会儿，十三和翼望着不远处，喊到“教父”、“教父”。教父穿着黑袍子，带着黑框眼镜，臂弯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他鼓励我们好好加油，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之处，都有不同的任务。我初来乍到，“教父”望向我，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准确来讲是对我说:“究是词宗，根是树声容。你去书馆找一本《词宗》，它将指引你找到想要的答案。”

翻遍了图书馆，没找打答案，甚至连《词宗》的影子也没见着。不过发现了很有意思的异时空问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得不到的东西，我们都习惯称之为“鸟”。

教父只能掌管书，却不能掌管人的命运。教父，你失算了。

十六的命运，今晚在很多城市都能看到同一种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