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去画中

作者: 舟渡Ry | 来源:发表于2019-08-15 17:34 被阅读19次
逃去画中

(1)

  故事发生在一个雨夜,一个像今晚这样的雨夜,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当我开始动笔写这个故事时,窗外正好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这个故事发生在我最好的朋友老墨身上,我们两个是发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那种,他本名叫宋墨,但除了皮肤黝黑之外,老墨与这个名字的关联性实在不大,把他肚子里的墨水全都挤出来,也未必能装满一个墨水瓶。

  老墨的父亲在他初中的时候出了事,被工地上的钢筋扎成了刺猬,那之后没多久他的母亲就带着一笔赔偿款离奇失踪了,我曾一度怀疑她是跑去了非洲投奔老墨的亲生父亲。老墨没有念高中,我之前也说过,他对读书实在提不起兴趣,索性在初中毕业后子承父业,跑到工地上做了一名架子工,那工作并不轻松,好在老墨有着过硬的身体素质,这大概是因为他把别人用来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漫山遍野瞎跑了。

  好了,现在回到我在开头里提到的那个雨夜,那夜的雨实在不小,雨点敲击在铁皮屋顶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响。老墨躺在房间里地板的正中央,他的眼睛也在下着雨,这当然不是为了应景,那段时期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阴暗的一段,他从3.6米高的手脚架上摔下来摔断了左手跟右脚,谈了半年的女友也在此时向他提出了分手,连理由都没有说,只是粗暴地删掉了一切联系方式。可怜的老墨,工作、健康、爱情,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失足青年失去了他的一切,甚至是那句口头禅“我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在嘈杂的雨声中,老墨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怀疑是自己的幻听,离付房租的日子还有几天,除了房东以外能来找他的大概只剩下我和他的非洲亲眷,而我这会正在深圳出差。老墨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他不觉得幸福会来敲他的门,虽然他也幻想过在某天某个非洲酋长的手下来找他回部落继承王位。可门外那人十分执着,敲击声有节奏的持续着,像是有律动性的鼓点,有说唱歌手在场的话也许可以跟着来上一段即兴表演。

  老墨毕竟不是说唱歌手,所以他被吵得心烦意乱,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拄着拐杖走到狭隘的玄关,打开了门。门外空无一人,可敲门声还在继续,老墨将头探出门外,在没装感应灯的漆黑的楼道里巡视一圈,这层楼的其余七户人家门口都没有人。他说了一句“见鬼”,这是一栋只有两层的简易公寓,内墙是廉价的石膏板,外墙是一层铁皮,可即便隔音再差,在这大雨中清晰入耳的敲击声也不可能是来自楼下。

  老墨回到房间关上了门,他竖起耳朵,寻着声音的来源缓慢地挪动着(事实上以他现在的腿脚也不太可能灵巧敏捷),一直挪动到北墙,北墙上挂着一幅深蓝色及地窗帘,展开的帘布将一面墙都掩得密不透风。原来是隔壁在捣鬼,老墨扯开窗帘,骂咧着用右手在墙上狠狠地拍了三下,从掌心传来的痛感令他猛然想起,这面墙后明明是室外,哪里有什么隔壁。

(2)

  我查了一下通话记录,老墨的电话是在那天十一点四十二分打来的,当时的我已进入了深度睡眠,所以回话语气带着一股浓烈的怨气。他跟我详细说明了房间内发生的诡异事件,而我只回了句“你的脑袋不是也摔坏了吧?”就挂掉了电话。

  我再一次和老墨说话,是在五天后的一个午后,那天清晨深圳的工作才收了尾,下午我回到广东,回到家放下行李就跑去了老墨的出租屋,这五天里我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但都无人接听。

  在敲了足足五分钟的门后,那扇看起来疲惫不堪的木门终于缓缓打开了一个三十厘米的缝隙,透过缝隙,我见到了一个礼拜未见的这位老友。望着他的脸,我不禁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位自称“非洲吴彦祖”的老墨吗,他的腮帮深深地凹陷下去,眼袋里像装着一只营养过剩的蚕,凌乱的胡茬杂草般在脸上肆意生长着,头发和身体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衣服与裤子上也全是褶皱,看起来很久没有更换过了。

  “你这是要改行当艺术家还是准备去丐帮?”我把门拽开,扶着他进了屋子。房间里的窗户紧闭,窗帘也都关着,漆黑的空间里飘着一股馊掉的饭菜的味道。

  我一边把窗帘和窗户打开,一边问道“你至于的吗?凭你的身体素质,用不了俩月又是一条好汉,去哪个工地不是明日之星。还有你那个女朋友,我早就觉得不靠谱了,过段时间我给你介绍两个。”要是往日,老墨早就和我斗起嘴来了,但这会儿他无精打采地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像根蔫了的黄瓜。

  “你到底怎么了?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太听清你说的话,这几天又发生什么灵异事件了?”我用手戳了戳老墨的胳膊,他的肌肉似乎也不像之前那样坚实了。

  “最近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只要是下雨的夜里我就能听到敲门声,这声音不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是从那里面。”老墨的手指向北墙,那面光秃秃的墙在正中央的位置上有些突兀的挂着一幅裱着黑色木框的画。

  我走上前,打量着这幅油画,其实和老墨对数理化的态度差不多,我和艺术的缘分从小学三年级放弃在课本上涂鸦那刻起就已经尽了,但这幅画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吸引着我,让人不禁想多看几眼。画上的背景用了一种发灰的黑,像极了起雾的夜,画里描绘了一条长廊,长廊由近至远有七八扇门,明暗不一的黄色颜料与黑色线条让这些门看起来十分逼真,与这间公寓的木门有些相似,那条长廊也有点像公寓二楼的楼道。

  “你是说这幅画里传来了敲门声?”我伸手摸了摸画的玻璃罩,即便不懂艺术,我也能清楚的分辨出这是一幅油画而不是什么其它的东西。老墨点了点头,他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口。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今晚依然是一个雨夜,老墨的精神状态实在令人担忧,我决定留在这里陪一陪我的老友。天黑之前,我出门买了些熟食和罐装咖啡,可老墨只喝了几口咖啡,连他最爱的酱牛肉都没尝上一尝。

  下午五点的时候天空中飘来了一团乌云,白昼几乎没做什么抵抗便放弃了挣扎,不多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嘈杂的雨声让人烦闷,我打开了今天的第五罐咖啡,猛灌一口,苦涩在咽喉中扩散。我曾经不理解,为什么成年人喜欢的东西大多带着苦味——咖啡、巧克力、茶、酒,其实现在也不太理解,只是相比甜味,苦味显得更意味深长,更值得回味一些。

  又过去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我在玩手机,老墨则坐在原地发呆,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雨一直连绵不断的下着,广东七月份的雨就像是寂寞了许久的中年男人一样缠人,令人厌倦,而老墨所说的敲门声也在此时传来“咚,咚,咚”“咚,咚,咚”,敲击声保持着某种独特的节奏。

  我放下手机站了起来,推门出去在楼道里逛了两圈,甚至跑到一楼也看了看,确定了这间孤独的公寓没有任何访客后,我回到了老墨的家,将耳朵贴近北墙的那幅画,然后无比清晰地听到那阵敲门声,这声音毫无疑问是从画中传来的。 

  我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足有两分钟,而老墨似乎已习以为常了,他还是坐在地板的正中央。

  “这画挪不走吗?”我问道。

  “那画框的玻璃罩可以摘下来,但那画框像是长在了墙上一样,怎么弄都弄不下来。”老墨沮丧地回答道。

  “搬家!”我几乎是喊着对老墨说出了这句话。

(3)

  有人说“北上广不相信眼泪”,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在这几座城市里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这句话里唯一的毛病就是不相信眼泪的一定不止这几座城市,这些几乎没有缝隙的水泥森林唯一相信的东西就是金钱,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动人故事最多也只能感动你自己。

  房租押三付三,半年起租,就连单间也要千元以上的租金,这些数字轻松地击垮了两个月没开工的老墨,整座城市里估计很难找到比他现在租住的公寓要更便宜的地方了,真是可悲,穷人连患上选择恐惧症的资格都没有。那些地方虽然房租更高,但卫生条件与环境却更差,不过满屋乱跑的蟑螂与蜘蛛倒是令人不会感到寂寞。

  正当我利用所有空闲时间四处奔波为老墨在这无情的城市寻找栖身之所时,老墨打来了一个电话约我去他的公寓,说是有了新的发现。

  那天傍晚,我带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几罐啤酒和快餐香肠又一次来到老墨的公寓,他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左手和右脚的石膏已经拆了下来,但我不是指这个,我说的是老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多了,人也胖了回来,脸色也红润了些。

  “小渡,你过来看看这个。”老墨走到北墙前,扯开了深蓝色的帘布,指着那幅画说道。

  我放下手中的袋子,走上前仔细打量着那幅画,画框的玻璃罩不知何时被取了下来,画上那条长廊的第一扇门被人用美工刀切了下来,只留下一个长方形的窟窿,窟窿下露出画框背面的挡板。

  我扶了扶四百度的近视镜,又看了一遍,回过头问老墨“这是你干的?把门卸下来就不再有敲门声了吗?”

 

  老墨拍了拍我的肩膀“让你看的不是那个窟窿,是扶手旁的那个女人。”

  “女人?”我狐疑地又一次把目光移到那幅画上,果然,那窟窿旁边长廊的扶手旁站着一个女人,虽然看不太清五官,但能从体型和神态分辨出这是个年轻的女人,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光着腿也没有穿鞋,她的眼睛仿佛在望向画外,望向我。

  “那天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敲门声,就用刀把画里的门卸下来一扇,没想到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没过多久,那窟窿里面就走出来一个女人。”老墨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分辨不出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我打开一罐啤酒递了过去,他的手也有些颤抖“你不觉得这女人很漂亮吗?”

  “兄弟,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就算有些违背科学常识的事情发生,但这只是一幅画,你还指望那画里的女人出来跟你生活?”我也打开了一罐啤酒,我们两个碰了碰杯,席地而坐聊了起来。

  别看老墨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传说故事倒是知道的不少,那一夜他从神笔马良讲到聊斋的画壁,讲到最后我们都喝多了,我睡过去之前只记得他哭着喊道“现实的女人有什么好?都他妈太现实了!”

  (4)

  那天过后,老墨没再提过搬家的事,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过了一个月,我接到了他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里他告诉了我那幅画的来龙去脉。

  他说那是房东在一个古董摊花了三百淘来的油画,本来是挂在自己家的,但是后来被房东太太嫌弃,便拿出来挂到了那间公寓里。可是挂到公寓里面没多久,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当时那个房间里的租客在一个雨天离奇失踪了,有人看见她回了家,但没有人看见她从家中出来,警察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这个租客,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那个租客失踪后大概一年,另一个租客也失踪了,虽然不是在雨天,但也是如气泡般凭空的消失了。若说这两个租客有什么共同点,大概是她们的人生都很不如意吧。第一个租客是高考复读了四年依然没有考上心仪大学的备考生,第二个租客是为了给丈夫还债来广东打工的打工妹,结果辛苦了三年,还上了丈夫的债,还帮他在老家盖上了房子,可丈夫却有了新欢将她像块破抹布一样给甩掉了。

  再后来,落魄的作家、受了情伤的大学生、破产的企业家…越来越多的租客消失在这间公寓,房东也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这些人都在这房间里自杀了。虽然不清楚之前那些人的自杀方式,但他亲眼目睹了那位秃顶的中年企业家豪迈地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后倒地然后被吸进那幅画中的全过程。

  “敲门声只在雨夜出现,大概是因为那女孩是死在一个雨夜,她敲门一定是因为想从门里出来,想出来见我。”我永远忘不了老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充斥着情欲。

  “老墨,你真的这样想吗?也许人家只是想透透气。”

  “既然她无法从画中出来见我,那就只能我去画里找她了。”老墨似乎已经有些走火入魔,陷入了某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老墨你清醒一点,现实里好看的姑娘有的是。”我劝道。

  “不!没有人能像她一样理解我,正如没有人能像我一样理解她,她一定是对现实世界彻底绝望了,她的眼神是那么悲伤,我每天都会抚摸着那幅画,和她说话,我知道只有我,只有我能安慰她,我受够这一切了,我要真正的抚摸,真正的拥抱和真正的吻。”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完这段话的,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老墨说话,在那间屋子租出去前的一段时间里,我偶尔会找房东要来钥匙走进房间里面看看。那幅油画上女子的身旁多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模糊地看到他似乎在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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