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旗下的致辞

又逢开学，有幸走进校园，再次听见《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稚嫩的童音集体唱响国歌，我承认在此刻激动了，就算再冷漠的成年人，站在孩子们中间，沉浸在他们营造的庄严之中，每个中国人听到这个熟悉旋律，都会自豪。

骄阳灿烂，这是校园最美好的时刻，教育确实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而过不了多久，我就会以“家长代表”的身份上台致辞。几千人的会场，到处沸腾着热情，无数挥动着的小国旗汇成红色的海洋。这海洋推开我的记忆闸门，回到14岁的青春校园。

那时的校园也有国歌奏响的振奋时刻，有一次跟往常一样又不一样，因为我是站在国旗下等待致辞的孩子。

升旗仪式有个庄严的环节，每周选出一位学生代表，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进行国旗下的致辞。这是件极光荣的事，声音通过麦克风和扩音器，让校园里的每个人、每朵花、每棵草都能听到。

昨晚，下班后的爸爸敲开我的房门，把几张薄薄的稿纸轻轻扔在桌上，淡淡地说，“你班主任去单位找我，让带给你，明天升旗的时候念。”说完他就离开了，关上房门的那刻，一个声音响起，“有什么好念的？！”

拿到稿子的欣喜还未来得及释放，就像一条被拧干水份的毛巾，瞬间干巴巴的了。可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稿纸，清秀的字迹荡涤着昂扬的思想，动人的激情。我努力回想那些演讲的学生表现，最近的一次是隔壁初二（五）班，致辞的是老师最宠爱的学生，几乎每天都穿着漂亮洋装，我至今记得她好听的名字，谭然。

谭然是实验小学的明星学生，整所学校没有不认识她的，历次文艺演出，不但有歌唱节目还有主持任务。升至实验中学，虽然成绩不好，依然是班主任的课代表，出入办公室的次数是全年级最多的。上周她的致辞跟其歌声一样动听，洋装跟其名气一样亮丽。

思路被拽到稿纸上，因为爸爸的不悦态度，不敢把这份荣誉带来的高兴表达出来，在摸不准他脾气的情况下，我只能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默读。读了多少遍记不清了。我是个多梦的孩子，梦中的我似乎还在默读。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快速奔向学校。《义勇军进行曲》的雄壮旋律响起，红旗抵达旗杆顶端，我看见湛蓝的天空，飘着红丝带，跟随班主任身后，站到主席台前，在政教处老师的介绍下，挪步到话筒前，开始了致辞。

我用最清晰的口齿和最饱满的感情在麦克风的加持下，把最美的声音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仪式结束后，忍着幸福的狂喜，一遍遍回忆自己的表现。敏感的少女感受到四周羡慕的目光，微微颤抖的手藏进衣服口袋，佯装平静地走回教室。

“真讨厌，竟然用我辛辛苦苦写的稿子。”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划过耳畔，我的脸庞瞬间红到耳根。我知道这个熟悉的声音来自哪里，甚至可以想象其愤怒的面孔，不敢抬头，不敢承认听到这句痛斥，并瞬间明白，班主任拿了谁的稿子。

我也终于明白，爸爸冷淡的态度。身为女儿，觉得给他添了麻烦。为什么选择我？好像有求于爸爸，并非因为我的优秀，荣誉的骄傲顿时像美丽的镜子，跌碎在地上，碎片尖锐地嘲笑我。

回到班级，前排同学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问道，“为什么班里所有的好事都是你的？”我再次面红耳赤，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请家长代表上台致辞。”美丽的主持人打断我的回忆，20年后的我踏上红色的舞台，在同样的国旗下，手持麦克风开讲：“我的孩子在这里一天天成长，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让我看到无比清晰的自己…”当我读到他发表的诗歌，全场安静下来……

孩子让我再次站在国旗下致辞，并有幸带领家长们开启探索家校共育的旅程。

许多年后，再见谭然，她已成为大学声乐教授，提及那篇演讲稿，似乎有印象，笑着说，“你念的比我好，很生气。”我想解释什么，到底没说出口，那些成长路上的小故事，就像天空被吹散的云，映着过往的容颜，一心只想成长为更好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