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个朋友拉黑了。临了说我“不懂珍惜”。我接受得面无表情,心里没起一丝波澜。可能是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习惯了,心里笑一下,“我伤害了他/她, 还一笑而过”。
日本茶道里面总是说什么“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什么的。人到中年,我也不知道我是否透彻理解了其中意,但似乎又正在用我自己的生活实践验证着它,很浅表地,可能。
“交朋友,又有没签合同,朝热夕冷,实属寻常。”十九岁的笔记本上,记着这样的句子。当时,我就以为我懂的。但彼时还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朝热夕冷”,并不知道为什么要“不舍”,也不知这一断一舍,有的时候需要拿出痛彻心扉的勇气。所以才会“少年不识愁滋味”,“当时只道是寻常”。怎么就那么轻易得“深以为然”了呢?是这种潇洒的态度,好酷么?—— 那时候的我,实在不是什么历经沧桑之后,随时地放下。那是什么都还没经历,什么都不拥有……是啦,除了青春和生命, 健康与好奇心,时间相互探索的与未来,啥也没有。身为金钱、阅历、交游的赤贫,我什么都不怕失去;身为时间的大富翁,我又可以轻言挥霍。
后来的日子,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好苦好甜的经历,一些激荡的岁月,忘掉的和忘不掉的记忆,在我们生命里来了又去。真的有一些人,虽不舍,却四散风里。那些曾经的笑语欢颜,风里的紧紧相拥,泪雨滂沱中递过来的纸巾,绝望之际握紧你的手,手机的微光闪烁明灭的每一个漫漫的黑夜,你的苦楚向谁倾吐,又是谁只言片语在生命的片刻照亮了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
匆匆不语的胶着
—— 罗大佑《滚滚红尘》
可是,不知道,是命运使我们分离,还是我们天然就会累。起初的互相吸引,接下来要互相探索,每当我觉得和谁靠的很近了,再来,就会因为相互探索的深入,碰到彼此的刺,然后,受伤、疗伤,彼此的心再也回不到那个“亲密距离”。中途往往还伴随着互相厌倦。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交个朋友会这么麻烦。只知道古人用诗句回应过我——“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敬亭山”听上去就挺远的。所以成为后来的我们,是因为曾经靠的太近了吗?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
阴阳的交流
—— 罗大佑 《滚滚红尘》
然而,有过就是有过,好过就是好
过,走过就是走过,和从未进入过彼此生命的人相比,终究不一样。和那个不懂得疼惜感情的草莽少年,终究不同。再相遇,依旧是相谈甚欢,依旧会情不自禁地牵起对方的手感受得到彼此的连接,依旧能从对方眼里读出闪烁着的明亮晶莹的一点光,那是曾经触到过我们各自心灵的东西。
人道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的灵魂曾于某一瞬那般的契合过,怕什么伤害,怕什么过往岁月里的飞短流长。
只是,再相见,没有人再论起当初的是非对错,仿佛轻易地,就又可以亲密如旧。真的“如旧”吗?我们是怎么分离的?究竟是命运,还是我们自己?—— 干嘛不论啊,我觉得好可惜。你们不觉得,这事儿不掰扯清楚了,才是阻碍我们继续靠近的最大障碍么?
可能是我,又错了?
过往的友情岁月,是一笔糊涂账。
我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怎样是徒劳,怎样是揭伤疤。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
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 罗大佑《滚滚红尘》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原来友情、记忆、岁月以及一切,是由不得我们舍与不舍的。
“一期一会,世当珍惜”,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将要远去的人,我们强留住他,逝去的岁月,我们努力去缅怀,不是的。无论多怀念过往,无论你我再勉强,“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人生总归就是这“一期一会”。能让我们再次连接的,唯有彼此心灵、价值观、志趣上的真正契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珍惜”不是用力挽回。
“世当珍惜”,就是活在当下。
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在绿树白花篱前,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告别。
而沧桑了二十年后
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微风拂过时
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 席慕容 《七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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