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韩家抉择
绛都韩府，向来都是高朋满座，从无虚席，韩虎是一个好热闹的人，因此晋国的卿大夫们向来喜欢找韩虎喝上两杯，可如今的韩府却总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可韩虎毕竟耐不住寂寞，因为这一切绝非他本意，所以近日来出入烟花柳巷之地便成了家常便饭。可不管他出现在哪里，都能听到国内百姓对君上的称赞，现在国君的地位是越来越稳了，可世家却个个战战兢兢。
深秋到了，韩虎一个人走在绛都的马路上，感到后颈不时会吹来一股淡淡的凉风，府内那几株干枯的老树上飘下一片又一片泛黄的树叶，静静地堆积在院中，看来这天是要变了，还是得尽快筹划筹划，不然日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晓得。傍晚时分，华灯初上，韩家首席谋臣段规便被秘密召进了韩府，据说是要商议家族大事。
“段先生，你让我深居简出不要找人喝酒这法子管用么？这一个人喝闷酒我可真不习惯，简直快闷出个鸟来！”韩虎伏在案上自斟自酌，可却还是担心自家的命运，因此便道，“君上与赵家已联姻，怕只怕君上下一个对付的便是三卿之中最弱的韩家啊？先生，我们要不要尽快做个决断啊，晚了那可就来不及了！”
这世道已经变了，不是四卿并存各自为政的时代了，如今要想明哲保身很可能韩家就会变成第二个智家，不管国君如何对待别的卿家，至少弱小的韩家得表明对公室的态度了，不然到头来两头都落不着好。
“主公多虑了，属下让主公深居简出就是要你静观其变，君上与赵无恤看似和好如初，其实各自之间隔阂重重，交恶是早晚的事儿。”段规身为韩家首席谋臣，眼光自然极为犀利独到，这一点他向来很是自信。
“赵无恤那个缩头乌龟，只知道用联姻的法子笼络人，先是想将妹妹赵无瑕许给智家的世子，现今却又成了君上近臣豫让的夫人，胆小的人容易活得久啊，我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君上与赵无恤有什么隔阂？”韩虎最瞧不起赵无恤的就是这一点，家族一有危难就知道送女子金帛去讨好人，可这些法子有时还真有作用。
“不过主公切莫小觑了赵无恤，连智伯都栽在他手上了。首先赵无恤此人颇有韧劲，不过他作为晋国三军元帅，又是世家之中最强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君上妥协的；二来赵家那可是有过弑君之罪的，而且又与西边的秦国人相交匪浅，君上怎会对其放心？说到底晋国可就只有赵家是异姓世家了，君上若想对付世家那也是先拿他赵家开刀啊！”段规条分缕析，一层层抽丝剥茧对家主解释道。
“不过也是，赵无恤明明弓马娴熟，可非说自己体弱多病，我等同朝为官十多载也未曾发现此等蹊跷，只到晋阳一战才看出赵无恤这小子的底牌，实在是不简单。”韩虎听段先生分析地在理，便亲自端起火炉上的水壶，亲自冲了一杯茶，端上前道，“先生先饮杯茶润润喉，而后就国内形式再给韩某点拨点拨？你知道我是个粗人，没人点拨脑子就不会转，呵呵。”
“国内形式一目了然，公室崛起已成不可逆转之大势，此后世家与公室之间的矛盾定会逐渐激化，愈演愈烈，进而成为我大晋主要的斗争方向，对于这一点主公还有什么疑问么？”段规见主公亲自敬茶，虽然感激可却闹不明白主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自己方才解释得已经够透彻了，难道你这都不明白，不过自家的主公肚子里多少水儿自己还是最为清楚，还是多说几句吧。
“那先生以为三卿联合可否改易乾坤，让世家重新把持朝纲，回到以前的好时代。”虽然韩家也出身于没落公族，可在晋国百年斗争中始终站在世家这一边，所以韩虎还想搏上一搏。不过话他却不敢说得太透，只含糊其辞点到为止，聪明人一听就知，先生应该了解自己的意思。
“主公以为世家得以存续下来所倚仗的是什么？”段规领会主公之意，可也不好当面反对，因此便绕道而行，改从他处着手。
“那自然是封地了，有了封地，便可供养起更多的私兵，即便公室也同样如此啊。有了封地什么都好说，钱粮兵马一应俱全，兵强马壮世家自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韩虎身为四卿之中最弱的韩家家主，做梦都眼馋智家的封地，赵家的骑兵，魏家的武卒，这世道实力最为重要，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那当初智家封地之多晋国无人能出其右，兵强马壮中原列国都不敢与之争锋，可他却不修德行、索民无度，因此才会恃武而亡，自刎于凿台关下，可这才半年不到其封地之民却大多归附了君上。主公，民心背向最为要紧啊，以往世家与民为善，公室与民争利，公室之民多逃至世家封田耕种，因此世家才能数百年屹立不倒。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情易势变，公室之田轻徭薄赋，更甚于世家，况且君上又把内帑和国帑分列预算，这民心始终站在国君一边，再者大义名分已定，当今这个国君世家联合起来恐怕也难与之匹敌啊！”段规从没见过如此仁德的国君，因此越说越失望，不过只要能劝主公做出一个正确的决策韩家还能保得住。
“那请问先生有何良策？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吧？”韩虎听先生分析地头头是道，可并没有谈到应对之法，只好再一次屈尊求教。
“那得要看君上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国君，若是他想做一个振兴公室的中兴之主那此后最多会除掉最强的赵家，之后便会与韩魏两家相安无事，只要分封之制犹存，不出三代公室自会式微力孤，毕竟生于深宫的国君们是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的。只要主公能熬得起熬得住，家族能延续下来无论如何主公都不要逆势而行一切都好说。”段规啜了一口茶轻声笑道，“这茶虽苦，多冲几道自然也就淡了，主公你说是吧？”
“先生是说公室虽强，可毕竟人数少，我世家人数众多，以后靠着战功自然会将朝政牢牢把持在手里，可君上若是想效法厉公，扫平所有世家权臣呢？”韩虎怕就怕国君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三卿一个个剪除消灭，那自己只有拼死一搏了，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我们晋国的国君往往比臣子们还要冲动，从献公尽诛群公子那时这根儿就埋下了，可如今的君上不是一个冲动激进的人，这一点从他对待分封的态度便可看出一二。国君近臣皆无封地，只能靠固定的俸禄为生，由此观之君上深知分封之害，不想让他手下的近臣演变成新的世家大族；可是灭智一役朝中众卿都有参与，君上想安抚三卿又不得不封了三座城，因此他是一个能和光同尘的国君，想来不会有扫平所有世家的疯狂想法，一个成熟稳重的国君不会突然发起疯来的。”段规享受着来自楚国的极品茗茶，头头是道的评点着公孙骄将来的动向，显得极为合情合理。
“若不是先生提前要了成皋，恐怕我们韩家早就被君上那小子阴了，明明高粱城离晋阳最近他偏封给了魏家，却把离魏家最近的智城给了赵家，魏家还好有魏榆城互为依托。可赵家看似得了智家首城，可一个包围在公室封地内的孤城得来也无甚用处，运送个粮草无论是到晋阳、邯郸还是赵城沿路消耗都得不偿失，若是运个军械甫一出城国君便能得到情报，与其说智城给了赵家还不如说智城现今是个自由城，赵家只不过是托管罢了！”韩虎真想不到赵无恤居然还接下了智城这个封赏，要是自己宁可不要，那简直是对家族的一种侮辱，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要来真是无甚用处，还是个累赘。
“主公没发现君上赐给三卿的封地都是按血亲远近来的么？我韩家与君上同属曲沃一脉，自然封地最好；魏家与国君同属姬姓，得高粱城也差强人意；而对于异姓的赵家君上早在那时便开始疏远了，联姻只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段规自己也才发现这次分封里面所蕴含的奇妙现象，若真如此韩家应是无大碍了。
“话虽如此，不过万一魏家和赵家联合起来那可如何是好？我们韩家总得有所应对啊！”韩虎虽然想归附公室，可还是对于世家那边的动向还抱有幻想，犹豫不下便多问了一句。
“虽说君上把正卿一分为二，军权归为赵无恤，政权赐与魏老将军，按理说这二位争权夺利很难联合地起来。可赵家得一飞地，自然心生怨怼，这属下倒不觉有异，只是君上无故软禁魏家世子，这一步棋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难道君上真不怕这二卿同病相怜给自己找麻烦？”段规越想越觉得奇怪，君上什么事儿都挺英明的，说他邀买人心也好，假仁假义也罢，但起码做的事儿总能让人心里熨帖，可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跟智伯学非要软禁魏家世子？智伯当时是怕魏家有二心才将魏家世子魏斯软禁起来，可魏斯在智城投诚之后公孙骄却将他关在了绛都之中，即便是人质这也太粗暴无礼了吧？
“君上软禁魏家世子，或许是他想先对付魏家吧，君上的封地大都在南部一带，与魏家封地最近，想先吞并魏家那也不是没有可能。”韩虎越来越搞不明白国君的斗争方向了，难道他想先收拾南边的魏家？
“主公不用想那么多，不管是君上想对付赵家还是魏家，都与我韩家无关，韩家这一股押在谁身上想好了就去做不要犹豫，我们该是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段规心道如果选择的晚了世家和公室不管谁输谁赢怒火都会无情地烧向弱小的韩家来，这毕竟不是公室与世家之间一般的倾轧，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可世家和公室我谁都不想得罪？先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韩虎虽然是一员猛将，可那只是在战场上，当家族命运需要作出选择时他其实很难做出决断，除非到了紧急关头。
“主公，世家和公室你必须要得罪一方，时间不等人啊！”段规看着庭前花开的烂漫，可再烂漫的花也不能永久停留在枝头，总有凋落的一天，因为冬日的风雪总是如此的凌厉。
“那就选择投靠公室吧，希望这次我的选择没有错。”韩虎狠一狠心，随后又问道，“先生说我该怎么去做？”
“不要和赵魏两家有来往，之后主公便亲自去面见君上，释放出足够的诚意，求君上给韩家一条明路走，把难题交给国君，只要君上不触碰到我们的底线便可。”段规向来不主动给主公拿主意，不过只要主子做了决断自己便不遗余力地将这个决断变得造福韩家的妙策。
“先生眼里的底线是什么？”韩虎对于段先生向来极为尊敬，因为他每次的选择都没有错过。
“抄家灭族。”段规静静道。
“那我只有权且一试了，想来君上也不会过于为难我们韩家。”韩虎整装待出。
“段某在府内静候主公佳音！”段规心道希望此次自己不是在误导韩虎，作为一个士子，总有一个维护天下正统道义的理想，虽然他不幸成为权臣的谋士，可他更希望国家能早日统一，反臣贼子会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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