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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千君
“学生和几个市民在一起读书讨论，是否属于国安法的范畴？证人是根据什么怎么判断的？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不是我，是由国家来判断。”
“国家？证人所说的国家到底是什么？”
“……作为律师，国家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吗？”
“知道，我太知道了！大韩民国宪法第一条第二项，大韩民国主权属于国民，所有权利都由国民产生，国家即国民！但是证人毫无法律依据，一味强调国家安保，就把国家践踏在脚下，证人所说的国家只是强制取得政权的一小部分人。难道不是吗？！”
“……”
“难道不是吗？你就是让善良无罪的国家生病的蛆虫，军事政权肮脏的帮手！”
这是韩国电影《辩护人》中，律师宋佑硕（宋康昊饰）为受害学生进行辩护时，在法庭上与警监车英东（郭道元饰）的一段质证。宋佑硕近乎咆哮的义愤填膺、慷慨陈词，与车英东一脸傲慢的有恃无恐、理屈词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效果震撼，是全剧的高潮之一。
（一）
《辩护人》是以上世纪80年代韩国全斗焕军事独裁政权执政初期震惊韩国的“釜林事件”为素材改编拍摄。影片中的宋佑硕律师的原型，就是后来成为韩国总统的卢武铉先生。
1981年，韩国釜山检方以涉嫌违反《国家安全法》等罪名，拘禁正在进行社会科学书籍阅读聚会的22名学生、教师和公司职员，其中19人被检方起诉并获刑。这一事件，史称“釜林事件”。
2012年，“釜林事件"被害人中的其中5名向法院提出复审要求。《辩护人》2013年在韩国上映后，2014年2月，釜山地方法院对"釜林事件"进行了二审宣判，判决当时的这5名被告人无罪，此时，虽然已距离一审判决33年。2014年的釜山地方法院认为，这5名被告人的行为没有对国家安全和自由民主主义的基本秩序造成危害，虽然被告人在当时对检察机关指控的事实供认不讳，但因他们在调查过程中长期被警方扣押，因此，很有可能是迫于压力承认自己有罪；被告当年的行为也只能看做是学生运动或批判现实的学习活动，不适用于《国家安全法》等法律。
（二）
影片中的宋佑硕律师，出生于一个平民家庭，像千千万万那个时代的韩国普通国民一样，他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伟大的抱负，只是希望靠自己的奋斗改变贫贱的命运，过上安稳优越的生活，除此以外，他并不关心国家大事，认为国民权利、社会公平正义这类话题，离自己的生活太远。在他心目中，那些剥夺国民权利、破坏公平正义的恶行，只要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就与自己无关。
高中毕业的宋佑硕年轻时一边在工地打工一边参加律考，收入微薄，生活艰辛。他到餐馆吃饭曾因囊中羞涩逃单，曾在妻子生产时无力交纳医疗费。但他倔强、好胜、百折不挠，即使身在工地也决不放弃学习，最终通过律考，成为一名律师。
由于曾经历贫困，成为律师后的宋佑硕一门心思挣钱。敏锐的市场眼光，对金钱的极度渴望，骨子里倔强的性格，让他出道初期就丝毫不在意同行的眼光，毅然选择了为当时律师所鄙夷，但市场需求量极大，盈利丰厚的不动产买卖代书业务，这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积累了可观的财富。
与现实生活中的芸芸众生一样，影片中的宋佑硕具有淋漓尽致的复杂人性。他本性善良、为人正直、世故圆滑；贫困时谦卑，富裕后狂放，甚至颇有些忘乎所以。对于年轻时的逃单经历，他深感内疚，为了偿还内心深处的这笔良心债，小有名气后，他经常带着家人、同事、朋友光顾那个小餐馆，并与餐馆的老板娘顺爱（金英爱饰）和她儿子朴镇宇（任时完饰）熟知；他在报社工作的同学抨击当时的媒体报道不实时，他反唇相讥，认为同学思想偏激，甚至与同学争执后大打出手；他“教训”还是学生的朴镇宇要好好读书，不要去游行示威，以卵击石；对于朴镇宇“鸡蛋即使再脆弱，最后也会孵化成小鸡越过岩石”的信念，他不以为然；前辈请他帮忙，听说是国安案件后，怕惹火上身，就以自己只埋头挣钱为由婉拒。这些，都是他作为一个新生中产阶级社会定位与心理特征的典型写照。
（三）
应该说，宋佑硕涉足朴镇宇的案件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偶然的是朴镇宇那天参加读书活动不幸被军政府爪牙陷害抓获，必然的是，以宋佑硕善良正直、重情重义且又倔强执着的性格，对于朴镇宇这个他曾经心有亏欠的餐馆老板娘的儿子遭此厄运，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为难过，犹疑过，但最终，当他了解到朴镇宇等受害人所受到的栽赃陷害、刑讯逼供等种种非人待遇时，他愤怒了，爆发了，他挺身而出，毅然决然！
当时，法官，是军政府的爪牙，枉法裁判；警察，是军政府的爪牙，穷凶极恶；检察官，也是军政府的爪牙，指鹿为马；媒体，还是军政府的爪牙，颠倒黑白。因此，孤身奋战的宋佑硕及其家人被不明身份的人威胁，宋佑硕被警监车英东殴打，他的事务所被税务局“稽查”；在法庭上，他被百般刁难，在法庭外，他被军政府当局安排的“群众”投掷鸡蛋。凡此种种，步步维艰。
尽管如此，在查阅大量的资料，进行详细的调查取证后，他敏捷的思维，严密的逻辑，充分的证据，在与检察官的几次庭辩交锋中仍然占尽上风，曾经一度让观众以为他将会赢得这场官司，为朴镇宇洗脱无辜的罪名。但最终，当着各国记者的面，一名重要证人被军方当庭抓走，证言被法官裁定删除，朴镇宇以及其他受害人还是被判有罪，只剩下他无助的歇斯底里的怒吼在法庭回响：
“你们害怕真相！！！”
然而他并没有输，影片的结尾，他因参与集会示威而作为犯罪嫌疑人站在法庭上时，全釜山142名律师中，有99名作为辩护人自愿出庭为他辩护。
这一刻，观众潸然泪下。
（四）
《辩护人》以平铺直叙的手法，通过学生朴镇宇参加读书会被诬陷危害国家安全这一“偶然事件”，向观众如实描绘了上世纪80年代韩国司法机关的腐败、黑暗，以及平民阶层羸弱的人权状况，真实地揭示了当时的韩国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国民日益增长的民主化要求与军政府无视国民诉求而信奉威权主义这一主要社会矛盾。
从60年代开始，为了快速发展经济以寻求执政的“合法性”，历届韩国军政府（包括朴正熙政府）通过政府主导经济，大力引进外资，实施以促进出口为特征的外向型经济发展战略，促进重化工业发展，在农村发起“新农村运动”等措施，实现了韩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截止1980年，韩国经济突飞猛进，人均GDP已达1703美元，国民的生产、生活水平已大大提高。
但与此同时，威权体制与生俱来的肆意践踏人权，行政司法腐败不堪，社会的公平正义无法实现等问题层出不穷，既得利益者漠视普通国民的宪法权利，社会撕裂现象日益突出。影片中的警监车英东就是威权体制中既得利益者的代表人物，他的良心是泯灭的，人性是扭曲的，他依附于这个体制，从属于这个体制，阴险狠毒，为所欲为；与作为一介平民、在儿子被诬陷后却有冤无处申的顺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与世界潮流同步，韩国民众对蹂躏基本人权的威权体制日益不满，争取国民自由和生存权利，实现民主化的呼声此起彼伏。在全斗焕时期所做的一项调查表明，80%的韩国国民要求恢复人权和民主，即使这意味着降低经济增长速度也在所不惜。尽管在当时，韩国国民种种争取民主权利的斗争，在军政府掌握的国家机器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影片中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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