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在凌晨达到北京。播音员以她多次进京的人生经验指引着我,先找到长安街附近的一家永和豆浆店,永和豆浆二十四小时营业,我们在那里慢腾腾的吃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加豆浆,然后步行到天安门广场去看升旗。
到了天安门广场才是到了中国的心脏。我去看升旗仪式,怀着小时候去看一场杂耍的心情。人家激动万分看旗,我心潮澎湃看人。我在想,眼前晃过的一张张狂热的脸,他们来自哪里,又有怎样悲喜交加的人生?
那时候,我看世界是桃,报之以李。如今,我具有强大的人脸识别功能,特别是女人,脸心合一,与是否美貌无关。
满足了胃,犒赏了眼睛,我们坐着公交车去了海淀的XX国际。一个月前踌躇满志,一个月后各怀心事。生意之初遭遇反转的剧情,在如今笔尖的轻松里,沉重与辛苦这对孪生兄弟一笑泯恩仇。
我在申请书上签字时,那个胖胖的女主管对我意味深长的笑着。在中国的心脏北京,他们俯瞰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梦想家,当我们心急火燎上蹿下跳的时候,说不定他们心里是稳操胜券的冷笑。或许她早已看穿我的用意不是撤离生意而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不过又有什么重要呢,我的一万块从此不用担心打水漂了。
位于海淀区的公司是个体面的皮包,他们的工厂或者说库房在郊外。公交车一站又一站,通往库房的路线漫长。我一上车就约会周公,到了站点隐约听到提醒上下车的声音,我在纷沓上车的脚步里继续安然入睡。仿佛一匹马或者一只鸡,站着都能睡个天翻地覆。似乎那段时间积攒的疲惫就在北京的公交车上得到了完全释放。
播音员很羡慕我随时睡着的能力。她出门尿多,我出门觉多。
到了郊外的库房,我们快哭了,号称国际的公司,一排排货架上,要啥没啥。眼花缭乱的大堂,后厨锅里没多少米,拿什么供养那些热气腾腾的梦想?公司还欠着播音员的钱,她只能在清汤寡水里挑点东西出来。我要选的保暖衣还有样品,大货要等确定套数才能预定,这就是OEM,找工厂贴牌生产。两批福利货品,我只能从这里定一批的,其余的我去正规的省代那里拿货,运费低,质优价廉。
一万块的加盟费后来以一箱箱保暖衣的形式到了我这里。2005年的冬天,两批单位福利的保暖衣为我换来了丰厚的第一桶金。腰包鼓起来,抵御那些生意之初的清冷月光。
我在店铺开业前又跑了一趟北京,好像是为开业做准备购买一些物品。第三次进京,觉得路边植物修剪整齐,和这个城市一样道貌岸然。我还是和播音员同行,她还是奔跑在去厕所的路上。记忆里有个画面,我扛着一袋子货品一口去爬上天桥,看见播音员正呼哧呼哧喘着气上来,她手上甩着十个胡萝卜。她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娇小姐。
但人各有命,她说不定被她的灵魂伴侣宠成胖胖小猪。
那次北京之行,我的确邂逅了一对胖小猪。我跟这对猪夫妻一见钟情,他们憨态可掬,笑意迷人,背上分别驮着他们的猪宝宝。我小心翼翼把陶瓷作品带回店里。十二年来,人间变化多少风流情事,这对猪夫妻始终笑眯眯的看着对方,伉俪情深,爱情不老。
由于开业前的经历坎坷,我的一位关系很好的大哥请了一位风水师来看。风水师说店铺后门有个下水道的井盖,这井盖不吉利,暗藏凶险。化解的方式就是开业前一天,打开井盖,放一包缝衣针下去,把大鬼小鬼都戳死。
我们照办了。有人使出乾坤之力挪开井盖,准备好给井底下针。一看,井盖下根本无井,就是一平地。
你倍感焦虑的,不过是生活的一场玩笑,命运暗藏的一次玄机。
2005年11月5日,一挂百响的鞭炮声中内衣店开业。我不要什么锣鼓喧天的造势,成为一只商业里的猴子让我害羞。成为一名内衣店老板娘,在谈笑风生间让银子从你的口袋到我的口袋,是我喜欢的。
如今,十二年一轮回。镜中有华发,眼底有皱纹,那些阅历成书,我想写下来。
这篇文字近尾声时,我想想起当年的装修师傅张大吹。十二年里,小张师傅变成老张师傅,但我每次见到他都叫他小张。仿佛我舍不得他老去一样,其实我是舍不得我老去。
小张在十二年里失去了他如花似玉的老婆。他全心全意深爱的女人,跟着一个叫爱情的东西义无反顾跑了,顺便卷走了他做为装修二道贩子三道贩子赚下的面包,留给他一个儿子和很多余恨。
小张偶尔去我店里站站,和我说说话。他向我袒露虚弱,不怕我笑话他。我就在他虚虚实实的话里,看见他生活的轰然倒塌然后慢慢从废墟上站起来,一身尘土一身伤。
他很快二婚,娶了一位退休领导的女儿。二婚生活里,他似乎重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在纵横交错的关系网里游刃有余。只是,从他的絮絮叨叨里,我知道前妻是他心头的朱砂,明明暗暗里始终滴着鲜红。
这个秋天的深夜,小张喝醉了酒,骑着电动车回家。世界歪斜着走来,车子吻上电线杆...
小张成了植物人,从此尘封一切爱与恨。
(全剧终,谢谢收看)
无戒365挑战营第1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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