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应该都有一个小小故乡,那里承载着你们那代小伙伴童年所有的记忆。大部分长大的孩子们并没有意愿或能力去记录他们那个小小故乡。如果没有人去记录,那么这个故乡其实就永远地消失了,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想到世界上竟有那么多故乡已经/正在消失,不是不令人伤感的。
我的小小故乡大概就是以村子为中心方圆一平方公里以内,对于10岁前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大的天地。再远的地方虽说偶尔也去过,但却总是带着一丝忧虑,加上本来就有的陌生感,所以难说玩得尽兴,没留下回忆便也不足为奇,缺少回忆的地方定是不能称之为故乡的。
回想起我的小小故乡,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村北的一条河,距离村子大概五六百米,我们称之为“北河“,童年时期那是我最主要的战场。
北河最好玩的时节是夏季大雨过后,此时上涨过的水位已下降,浑浊的河水也清澈了许多,河道中最宽的地方(我们称之为湾)水位不深不浅,是游泳、戏水的绝佳地点,戏水时还能时不时从脚底的淤泥里踩到大黑蛤(书名河蚌,小时候不知道此物可生产珍珠,亦可做成美味,都拿回家喂了鸡鸭)。盛夏之时,我们一群熊孩子去附近西瓜地偷西瓜,本来是准备戏水之后消暑的,不知哪个小伙伴突发奇想把西瓜放到了河水里,竟也发现了一番独特的趣味:成熟的西瓜密度比水略小,放到水里是虽然可以浮上来,但是上浮的速度较慢,于是我们就发明了水下找西瓜的游戏,加上打水仗、比赛扎猛子(潜水),玩上大半天都不想回家。
河道有宽必有窄,就在那个湾下游100多米的地方,一段窄窄的河道两岸却有着较宽阔的野草地,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矮,大水来的时候两岸的草地几乎全都淹没在水下,只有少数高地的芦苇在水面上摇摆。大水慢慢退去的时候,较矮的草地会形成各种大小不一的水坑。最好玩的莫过于这些水坑了,河里大大小小的鱼因河水退去而被围困在这些水坑里,这些鱼相比河道里的鱼更容易抓,因为他们纵然游泳功夫了得,毕竟不会上天入地,落魄在小水湾,只能任由小伙伴们戏耍。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遇到一个藏鱼颇多的小水坑,直径不足一庹(指成人张开双臂时两手间的距离),我光着屁股坐在里面,就占了半个水坑,此时两腿张开呈V字形向中间一夹,竟然会有六七条手掌大小的鱼在腿间蹦跳,蔚为壮观。
捉到的鱼用一种穗多杆长的杂草从腮部穿进、由嘴部穿出,水草穗刚好能卡住鱼鳃,一支水草能穿十几条鱼,运气好的时候可以上下午各穿一串拿回家,当然,享受胜利果实的还是我们家的鸡鸭。
在北河,比双腿夹鱼更有效率的捕鱼方式当属“锥形网”了。水位大涨往往是因为上游水库不堪压力,开闸放水,此时大量鱼虾便随之而下。捕鱼者挑水流最为湍急之处,撑开锥形网使其充满几乎整个河道,将开口处朝向上游,用两根插在河床的长木棍固定住,并分别由两人扶住。由于水流非常湍急,大的鱼只要游到此处便无法再逆流而上,只能乖乖入网。
由于锥形网的网扣直径很大,小鱼会轻易逃脱,因此这种捕鱼方式只适合捕大鱼,能驾驭这种捕鱼方式的也都是年轻力壮的成年人,不是因为鱼大,而是因为渔网受到水的冲击力大,像我这样大的孩童首先是力量不够,其次是如果身体大半部分处于激流之中,那么入网的恐怕是自己了。
锥形网靠近锥尖的部位也是要有一位壮汉把守的,当网到的鱼足够多的时候,他要抱起锥尖的部分、解开锥尖的绳索,并将战利品放到大水桶里。有时候战利品中会有些不速之客,比如水草、石头之类的,这些东西要及时清走,否则会大大增加渔网所承受的压力,损坏渔网。
要说鱼的种类,基本上就是白鲢和鲫鱼,当时我只清楚他们长相上的区别,口味上的区别那要去问我们家的鸡鸭。
当然,北河里的确也是有部分东西成为我的盘中餐的,沙蛤就是其中之一。
小时候见到的沙蛤是绿色的,成人指头大小,爆炒之后鲜美无比,远非普通蛤蜊能比,属于遗失的童年美味之一。成年之后,不仅无处品尝,甚至未曾得见。其实这种沙蛤在当时亦是极难遇到,通常只有连续大雨过后的一段时间才可能挖到。其形成原因想来是这样的,上游的大量细沙被翻滚的河水卷携而下,遇到平坦的河岸,水流迅速减缓,细沙随之沉降,当水位降低之后,这些沉下来的大量细沙便析出水面,形成宽广的河滩,而大量的沙蛤便在这河滩内蕴育。
故乡盛夏的气候时常大旱,如果大雨之后遇上持续大旱的天气,河滩会迅速干涸,这些沙蛤便无法得见天日。唯有大雨之后连续数周保持一定的降雨,沙蛤才能在河滩中茁壮生长,而皮孩子如我才有机会挖到如此美味。虽称之为“挖”,但是其实不用任何工具,双手就可以轻易挖出。此时的河滩与其说像海滩,不如说像沼泽,软一点的地方一脚踩下没过膝盖是常有的,如果遇到河床上的凹地,则有可能陷到大腿根部。这个深度如果是在水里其实不甚危险,但是在这种“沼泽”似的河滩中,陷到大腿是相当可怕的,因为已经无法动弹,越动陷得越深。在这种处境下通常只能将命运交给河床,如果脚已经够到河床,那么可以慢慢将腿拔出,摸索到浅的、硬的河滩以自救,否则就只能任由自己慢慢被流沙吞噬,除非有人来救。那一次亲身经历确确实实令我感受到了死的恐惧,我对沙蛤的深刻记忆想必与此相关。
如今回想起来,从河滩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这条河其实蕴藏着大量的商机。也确有慧眼之人抓住了这些商机,七八载后北河上下游的多个村庄都在河上建立了自己的挖沙厂,在这十几年的房地产建设浪潮中狠狠的致富了一把!不过也直接导致了北河里的鱼没了,蛤没了,水草没了,水草上的油蚂蚱也没了,多年之后回去,只有从记忆中找寻她曾经的样子。
话说回来,欢乐的暑假虽然已结束,但是与北河的故事并没有结束。这一次仍然与持续的大雨有关,想必北河的水位又大涨了。学校没有说停课,于是第二天早上虽然雨已小,但是仍要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泥泞去上课。走到北河时果然不出所料,河水带着泥沙翻滚而下,河面比平常宽了两三倍,原来河上那座宽约一米的小石桥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很多小朋友都是被大人抱着或者扛着过去的。我看了看左右,确认了父亲母亲没有护送我的事实,不无失落的决定自己过河。
这个决定其实并不冲动,因为我观察到大人们已经摸索到了水下那座看不见的小桥,我只要跟着他们应该也能找到桥。水位也仅仅是到他们腰间而已,不至于把我完全淹没,即使能够没过我的口鼻,我毕竟是会扎猛子(潜水)的,憋一口气也就过去了。于是我举起书包跟了上去,并顺利的探到了小桥,踮着脚尖一点一点往前挪,等水已经到了胸口的时候,心里开始有些发慌,加上对水流推力估计不足,过到一大半的时候突然一脚踩到了桥的侧边缘,在那几个踉跄的瞬间,我脑子里想的是:完了,要被冲下去了,冲下去即使不死,也要费一番周折才能爬得上来。
可能是求生的本能或者书包的平衡作用,我最终稳住了身体,没有给任何人造成麻烦。现在想想当时父母真是心大,居然让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一个人去上学。当然,并不是恨他们,能生存下来的孩子都是感激父母把自己养大的。毕竟恨父母没有把自己养大的孩子都“没能”长大。
童年的记忆不是简单的快乐,因为伴随着快乐也有很多危险的瞬间,也许称之为刺激更为妥当。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孩子能体会到这种原生态的、带有一点危险的童趣,对于我们来说必定是有些遗憾的,但是我们的孩子并不会为此闷闷不乐,毕竟每一个小小故乡都是无法比较的。即使是那些看不到碧水蓝天的孩子,仍然会快乐的在画板画上灰蒙蒙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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