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黄色灯暖的光里,温热的水金丝线般地从莲蓬头上滑下。这温暖柔情的滋润,令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幸福地颤栗,快乐地绽放,也令我的思绪,鱼儿一般活泼泼地游回记忆里故乡的北河。
想起北河,一副清风明月的画卷就会在心里徐徐展开。在我最初最美的印象里,北河宛如一个藏在深闺里的妙龄女子,两岸密密的枫柳林怀着一河粼粼清波,汤汤东流。
春深,河水清浅,河岸草色青青。枫柳林里草地上开满了淡蓝色的星星花,野蔷薇攀着枫柳树,一簇簇,一丛丛开得煞是茂盛,白色、粉白、粉红、深红的花瓣儿在春风里次第开放,引来蜂儿采蜜,蝴蝶探花。那样的时节,总有大群的孩子在北河边玩耍。男孩子总爱三五一伙,下到河滩上,找寻薄薄的石片儿比赛铲水漂。或是搬开鹅卵石摸小虾小蟹。女孩儿则爱摘花追蝶。读初中的我和好友梅、柳也常爱去那儿。或沿着河边漫步,或找一处安静的所在,靠着枫柳树粗大的树干,唱歌背诗或闲闲地聊一些孩子气的话题。毛毛虫似的枫柳花一串串挂在树上,勤劳的蜂儿边忙碌边“嗡嗡”地哼着歌儿。一阵春风拂过北河清清水波,穿花分叶,送来温润的清香,也拂我们满头的枫柳花粉。那样的时刻,淡淡春愁会悄悄潜入少年情怀,弄得人又迷惘又惆怅。
好友柳的家,就坐落在北河边。初中时,总爱去她家玩,看她部队领导转干当地方领导的父亲那满满几大书橱里的书。跟她一起背陌生绕口的《汤头歌》,看《五四以来电影文学剧本集》……在她家,读初中的我第一次听她说“熟读汤头三百首,不会看病会开方。”无数次为《渔光曲》《马路天使》等剧本里的情节掩面落泪。还有“金嗓子”周旋、年轻帅气的赵丹以及阮玲玉、王人美、郑君里、韩兰根……他们像春日里北河岸边的星星花,点亮了我年少孤寂的心空。初三时,有个阶段我基本上住在她家,跟她和她的两个妹妹挤一张床。早上和她一起拿蓝边碗在大陶缸里盛炒米和炒米糖泡着吃(我十分惊讶她家用那么大的缸装炒米糖),晚上一起趴在小方桌上看书学习到夜半三更。对她不苟言笑的父亲又敬又怕,每次看到他,一声“伯伯”总是喊得像蚊子哼哼。记得柳跟我说过,她的名字是父亲后来改的,溪柳溪柳,溪边之柳,很诗意。想到她的名字,我就会想到北河边的枫柳。我以为那密密的枫柳林会永远陪伴着北河水,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可是不知何时,枫柳林荡然无存。而我儿时的好朋友,内向又内秀的溪柳,也不知何时,竟然完全走出了我的世界。
读高中时,我的家也搬到了北河边。只是失去了枫柳林的北河,再也没有水草丰美的河岸卫护了。她无遮无掩地袒露在一河滩的鹅卵石上,曾经丰盈柔美的她也变得枯瘦而脾气古怪了。但我依然还是一如当初地爱着她,只是爱里揉杂着说不出的酸楚。
工作后,我每周都会骑自行车,从十几里外的工厂回家。春日里,帮着母亲把一竹篮又一竹篮的被子衣服拎到北河窄浅的清水里捶洗,洗好后,直接将被单铺展在干净的鹅卵石上曝晒。夏日,傍晚和男友及弟妹到北河深深浅浅的水泡子里游泳。晚上,搬几把椅子,一家人到河滩上乘凉。没有蚊虫。明月朗照,河风清凉,一河滩的鹅卵石幻作了白玉滩。那样的时刻,那份自在安心总让我觉得,北河滩就是我家的后院。秋晨,漫步在北河滩上牛乳一般的浓雾里,恍入仙境。而冬日的北河,则完全失去了芳踪,只余一河光秃秃的鹅卵石,沉默地忧伤着。
……
恋爱时节,最爱宋人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而今,曾经的恋情早已西风凋碧树,到是住在了长江尾的我,满心里不能忘怀的都是北河曾经婉约清扬的美目。北河,只有我故乡的北河啊,才是那个令我心心念念恒难忘怀的“长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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