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一种玄妙而奇异的东西,只有灵魂饱受折磨的艺术家才能从混乱的世界中将其提炼出来。当艺术家把美提炼出来之后,这种美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认识的。要认识它,你必须重复艺术家的痛苦历程。美是艺术家唱给你听的音——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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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禁相问。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宝玉听了,自是羡慕而已……
世界从虚无中诞生,但世界并非是一清二白的陈列,所以人在俗世生活所隐含的混沌中受着诱惑。虚无如同一面照妖的镜子,眼前的热闹如不在其中检验,就不易认清它们的面目。作为不得不于俗世中成为自己的人来说,生活中如果未曾体验过从自我转身的奇妙一刻,并从中感受那虚无无所不在的静谧和力量,就难得去定义生活的实在,并品尝生活的甘美。
虽名“警幻”,却并不是要全盘否定、为了否定而否定,它只是暂时否定虚幻、否定无明,并通过这种方式来找到真正美的事物,以及肯定美。越是面对美的确定无疑,人们越是在勇于追寻中肯定自我,越是在俗世中不屈从。
“群芳髓”——女子和情,就是曹雪芹笔下美的显现。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
人为曲中人。回归人的原貌,并在人事中相依;人事中相依,则可谱入管弦,并于个中之人,方得其妙。
曹雪芹著人述事,不必再受传统文学规制的约束,人自身以及事物成为首要目的,人有多丰富,形式就有多丰富,这在久久沉睡于意识形态的文学来说,是一件多么得人心的事情。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这首词读来,充满了深深的虚无之感:“山中高士晶莹雪”,放在“空对着”之后,无美可凭,是陡然峻冷下的叹息。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那美的,永远带着心头的牵挂。正如虚幻凸显了美,当美好的事物难以挽留,虚幻也因美而凸显。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那彰显着美的事物,总是易遭诽谤。唯有信念着美,才让人于这世中,顽强地创造美,并再次赋予美以美的地位——红楼梦这部著作的创造本身,不就是这样的例证吗?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宝钗的悲伤,或许就缘于了她的在圆融中对美的背离——圆融和美,能够兼得吗?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曹雪芹的伤感,表达在黛玉的不尽泪里,美随泪逝,泪便“辛酸”。
黛玉品格的第一位,便是美,智力以及其他,都是对美的依附。没有对美的惊觉,没有对美的当仁不让,黛玉的智力就仅仅是尖刻而已。美与智慧之间的相互剥离,在著作中多有更直接的体现——丑人和蠢人,在红楼梦中是并不少见的。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这首词中,对元春的美,丝毫不着笔墨,所涉之辞,无非是“荣华”和“天伦”;所谓“芳魂”,不过是“恨无常”和“荡悠悠”。
红楼梦全文中,无论是元春还是宝钗,曹雪芹在二人的容貌、体态或者行止描写上,并不围绕美这件事情本身多着笔墨。即便需要涉及女儿之美,也多于此二人上表达得朦胧,止于表象上的描写。相反,倒是俗世形制,多在二人身上有了实在的契合与依附。
相比黛玉之美,无论内在心灵还是外在风情,对元春宝钗之美的描写,已被曹雪芹大大地虚化了——从这里便可以看出曹雪芹对美的深入,以及对美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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