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没时间,一般都是晚上才去父母那里,父母担心我路上的安全,让我别去了。我则毫无顾忌,一是这些年农村治安很好,二是我走过最长的那段四五里的乡间小路时有我姥爷姥姥守护着呢,因为我的姥爷姥姥葬在那里。
他们的坟地其实离我走的那条路还有一段距离,但每次一走上那条路都会回忆起关于姥爷姥姥的往事。
姥爷去世较早,大概是我六岁时。那时他们村里种甘蔗的较多,当然我姥爷也种。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中秋节去姥姥家,我们到时姥爷已经用他自制的小镰刀把甘蔗去皮后截成尺把长的小段儿,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围着姥爷等他分甘蔗。那甘蔗段儿白白的、嫩嫩的,还流着甜甜的汁水,偶尔有一小节儿皮没去净,白中透着淡淡的紫色,煞是好看。那种甜甜的润润的白白的嫩嫩的甘蔗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甘蔗。
姥爷颇有才气,他上过几年学,懂得可多。他会唱戏,会说书,会讲故事。听母亲说,她小时候农闲的晚上,总是一边纺花一边听姥爷讲评书。姥爷会三侠五义、七侠五义、隋唐演义、五女兴唐传、小包公……一部书能讲上十天半月的。母亲听着姥爷的评书在昏暗的油灯下纺花也有趣了许多。
听众不止母亲一个,除了姨姨、姥姥,还有满满一屋子的人。凳子上坐满就坐门槛上,门槛坐满就坐在屋里的木制楼梯上,这些听众都是门口的半大孩子。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甚至连本闲书都不好找到的文娱匮乏的年代里,姥爷给这些该上学却上不起学的农村孩子们的心灵打开了一扇窗。
姥爷活到76岁,是突发致命疾病,没让家人伺候过一天。姥爷去世的那天凌晨我父亲连续做了两个梦,梦中都是姥爷站在我父亲床边的窗户旁,告诉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临走前来看看我们,并告诉父亲给我弟弟盖好被子(那天母亲在外上班,我一岁多的弟弟和父亲睡觉)。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听到母亲告诉我父亲的这两个连续的梦,我还是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做父母的永远都牵挂着孩子,即便他离开了你。我默默地听着母亲的讲述,泪流满面。
姥姥皮肤白皙,个子中等,冬天常戴一顶正前方缀着绿色玉石的黑色小帽,小脚上是她自己做的尖尖鞋头侧帮绣着小花的黑色平绒鞋。
她一生共生了七个孩子,六个女孩,一个男孩。但唯一的男孩在四五岁时夭折,这成了姥姥一生的遗憾。那个年代的农村,谁家没男孩就矮人一头,低人一等,人前人后遭人议论,但她依然乐观坚强,每日里把家整理得清清爽爽,把孩子们打扮得干干净净。她做她该做的一切,从不埋怨命运的不公,不抱怨生活中的苦和累。
母亲心疼姥姥天天待在家里没挪动过地方,生活太枯燥,于是在姥爷去世后每年春夏之交都会把姥姥接来我们家小住一段时间。
那时气候宜人,是最适合养小鸡的时候。听到街里有喊“谁要小鸡”的叫卖声时,姥姥赶紧踮着小脚跑到大门口买来几十只可爱的小鸡雏,这些小鸡毛茸茸,圆滚滚,好像一团团浅黄色的绒线。姥姥除了用剩饭和麦麸掺和在一起喂小鸡,也用小米喂小鸡,还让我们放学去麦田里拔灰灰菜喂小鸡,她说这样小鸡的吃食更丰富,长得更结实。那时的小麦正在裹浆,稠密的麦垄间新长出一层嫩嫩的灰灰菜,厚实的叶片正面翠绿,反面发白,此时的灰灰菜最有营养,最好吃,怪不得姥姥让我们拔来切碎拌在剩饭和麦麸里面喂小鸡,原来这是有道理的。
晚上洗脚时我见过姥姥的小脚。不是三寸金莲也比三寸长不了多少,四根小脚趾全蜷缩在脚底板,看着我们平平的光滑的足底,再看看姥姥前脚掌有四个卧倒脚趾的凹凸不平的足底,当时小学的我只是感到好奇,并不关心姥姥裹脚时的疼痛和平日生活中的不便。
临终前的几年姥姥眼睛看不见了,没人告诉我并且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现在想来可能是白内障之类的老年病,但当她听说我们村要修路扩街时担心路一宽就要拆了我家的小厨屋,我们该在哪儿做饭啊。我母亲只得安慰她可以盖新房她才放心。是啊,只要父母在一天,哪怕她看不见,哪怕她帮不上忙,她心里依然牵挂着自己的孩子。
姥姥也是突发疾病离开我们的,她也没让孩子们伺候过一天,这是她和姥爷留给孩子们最后的福分。
我时常做梦梦见姥姥,梦里自己总是买了好吃的去看姥姥或者陪姥姥坐席,可是从来都是姥姥还没吃到好吃的梦就醒了,一次都没有!这是要我永久留下遗憾吧!因为姥姥去世那年我上初二,自己还没能力给姥姥买好吃的。
愿姥爷姥姥在天堂幸福!若你们有知,我想告诉你们我很想你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