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鹅

    在祖辈砖瓦老宅的故居见到几只大白鹅，修长的脖颈，丹红的蹼与喙，活像名家的丹青手笔。当它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伸展舞动着一双洁白的，与其他家畜风格迥异的翅膀，则自有一番高贵的气质，像田居乡野的名士，也像流亡江湖的帝王。

  母亲提起鹅，不由自主的笑了，“我小时候，你姥姥家也有这样大的鹅，你可小心点，这家伙厉害着呢。”“鹅有什么厉害的。”我不解，难道这是柳七一般的“白衣卿相”吗。

  “那时我还小，你外公带回来这么大一只白鹅，食量大不说，村里人的鹅都不如它叫的响亮。一天到晚嘎嘎地在门前池塘边乱转，活像个巡山的太岁。”“有一次我在院子里写字，又听它嘎嘎叫唤，我推门出去，发现它正拦在门前。嫌它碍事，我就踢了一脚。”说道此处母亲咯咯的大笑起来，“谁知道它是个倔种畜生，竟然跟我打起来了，扑闪着翅膀朝我猛撞。我吓了一大跳的，连忙躲开，这倔种不依不饶呢，追着我满院子乱跑，还好你外公制住了它。”脑海中浮现出童年的母亲被鹅追打的画面，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更了不得，这倔种记性好的很！我放学回家一进院门，它只要见到我，必然追过来，扁黄的鹅嘴硬的很，啄人真疼！这畜生！”母亲笑骂道，仿佛往事发生在昨天。我望着不远处人畜无害的几只大鹅，大腹便便，摇摇摆摆，怎么都看不出来是这样的恶煞。“这东西不知道怕人？”“岂止不怕人，连狗都不怕！老家你三叔家的大黑狗，叫恼了，被它狠命钳了几回，每每只敢从远处溜走。你外公常说，大鹅看家护院比狗还管用呢！你外公后来逢人就说‘三丫头和鹅打架’  。”

      我惊讶于白鹅的剽悍，听母亲讲起她童年的故事，更是让我有滋有味。母亲，从我能记事起，就是一副女强人的样子，姨舅姊妹五个，只有母亲好学不辍。平日里一副热肠，遇事果决干脆，雷厉风行，连父亲都自叹不如。我自幼受父亲宠溺，若有调皮捣蛋之事，总是母亲先揍，一旦父亲要教训时，母亲反而拦着不让。父亲像个秀才学究，见母亲内外事管的井井有条，就索性两袖一甩，乐得清闲。母亲，始终是一个令我又爱又惧的“狠角色”。后来遇些许同龄好友，提到母亲也破有同感。呵，这外柔内刚的白鹅，像极了母亲！

      从书中得知，鹅是鸿雁的后代。初觉惊异，后也明白了它们刚直的个性从何而来，鸿雁长飞光不度，冲运气攀云霄的大雁，原来有一支血脉堕入凡尘乡野，人类能驯化它们，却不能抹杀它高贵的姿态，相比之下，农家的那些鸡鸭禽类，是多么的猥琐不堪呀！凭着这分傲气，我在心里对这白鹅不禁又敬了三分。

驯良成性的动物，与骨子里自感卑微的精神奴隶一样，实在无法和这敢于斗争的大鹅相比。最后一代生长于农家的70后母亲们，带着来源于农耕文明的一份朴质与刚强，为参与社会变革的后代们提供多少无言的支撑呢？70后的母亲们，刚强不输男子，被驯化的白鹅，也不肯向人类低头。正是母亲们的努力，让中国的女性地位才不断提升，在世界的宏图上划线浓墨重彩的一笔。尊严如果迫切的需要别人的首肯，那不叫尊严。无声的努力，默默的高贵，这是白鹅，这是母亲。

      为母亲们的厚土般的刚毅，为白鹅的名士一样的傲骨，我在这片土地上由衷地低下头去，深深地叹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