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作者: 飞不高的蝴蝶 | 来源:发表于2022-04-05 21:34 被阅读0次

    文/飞不高的蝴蝶

      这一生,有多少人和你擦肩而过?

      有多少智者或愚者,高官或平民,隐者或凡夫,老者或稚童……路过你、点亮你?而这些红尘里擦肩而过者,有多少人记住你,或被你记住?

      二

      忽然遇到她,在教学楼二楼的楼梯上。

      我和同事去吃晚饭,边走边说。她走在我们前面,闻语声,转过头,忙不迭地叫了两声“王先生”,眼里满是惊喜,像久别重逢的朋友。而我,却有点记不得她了。

      她戴着一副浅蓝色口罩,口罩遮住了她四分之三的脸,只剩两只大眼睛温柔地闪烁着。她上身着一件天蓝色的拉绒卫衣,卫衣外边套着红色的马甲,这马甲估计是某行业的工作服标记。我暗想,她可能是学校某个部门的职工吧。

      她问道:“你现在坐在哪个办公室?”我说在阅览馆,她说挺好的。

      她问我何时退休,我说还有三年。她又说蛮好的。

      她好像和我很熟稔,闲聊时,温柔大方,又似合乎情理地懂我,像久谙我的一个老朋友。她的眼睛很明净,像月亮,盈满了皎洁的清辉,以至她看我时,我的额头和眉梢触摸到一丝柔顺的清凉。

      我们走出了楼道,而后,她低低地问:“你还记得我吗?”我说记得呀。我想,凝视对方时眼睛里蓄满了欢喜,一定是世界上一个可亲的人。

      她又问:“你现在还看书吗?”我一惊,懵懵地不知如何回答。她立马补充道:“记得你以前喜欢看经典美文,我想下次带一整套来送给你。”

      我恍然大悟,她是送杂志的。忽然想起,好像去年在锦鸡山校区的高三教室的走廊上遇见过她。

      她说:“以前都是我老公送的,我老公叫大宝。”说到大宝时,她的眼波掠过一丝春意,摇曳的美,像柳叶在春风中荡漾。怎么不记得,那个高高瘦瘦的、眼睛圆啾啾、头有点扁得可爱的男子。每次给学生送杂志的时候,很诚恳地站在教室外等待。他每次憨憨地等,我也冲他憨憨地笑。我们学校的学生每个学期订阅的作文、小说、散文、诗歌、漫画、时政热点等杂志,都是大宝送来的。每次大宝给学生送杂志时,总是不忘馈赠给老师人手一本。有次,他赠我一本《高考作文素材》,我开玩笑说想换美文。看来,大宝记住了,他不但自己记住了,而且还把这事转告了老婆。不然,一面之缘的她,怎会清楚我的喜好。

      此时,我们几个已走到校门口的孔子像边,一丝小欢喜和小感动暗暗滋生,沿着我寂寥的心墙兀自攀爬。我不由得抬头仰望不远处的两树玉兰,擎着无数紫色的花朵,像一口口铃铛,敲响这个明媚的春天。

      春天,真美。我冲她笑笑。

      三

      “上学期,我带杂志来给你,丁丁说你不在,请假了。”她幽幽地说,“这学期,我带杂志来,丁丁说你不教语文了,不坐这办公室了。”她说的丁丁,是我办公室的同事。

      “恰好今天碰到你。”她欢喜着,眉梢堆满喜意。

      有什么东西哽住我的咽喉,全身的热力似千军万马往上奔涌。

      路很短,我们就要分别了。在校门口的孔子像边,她往那个方向,继续去搬高二的杂志。我往另一个方向去学校食堂吃饭,我们必须分手了。

      从二楼楼梯口到孔子像只二十来米,我们只聊了一两分钟,话和路一样,很短。却像失散多年的亲人,今日终于找到彼此。

      她去了,朝我扬扬手,再次说:“下次,我带美文来阅览室找你!”

      我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又折回来。阅览室那么大,有三层,我怕下次她来学校送杂志时找不到我,于是说:“那加个微信吧。”她也折回来,拿出手机,有点受宠若惊,道:“谢谢你能加我微信。”她咬字清晰,我“耳聪目明”,清清楚楚听到一个“能”字,从她口里吐出,重重落在我的心门,如千斤之锤。

      我又一次哽咽了,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我一芥普通老师,何能何德承受她如此虔诚的尊重。何况,从前我和她仅一面之缘,而她一直在这里等我,等我健康,等我回来,等我相遇,这是我从来不知道的事。

      就餐时,我对同事聊起此事,我静静地说,按捺住内心的波涛,我觉察它汹涌着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怕它们不受约束涌出我的眼眶。

      吃完饭,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我匆匆往公交车的方向走,拐到新河街口,跨过桥,向南折进一条小径。小径两旁几小块零星的菜园,开着一小片油菜花、豌豆花、辣椒,还有葱绿的芥菜。平日里,我喜欢一个人打这儿过,看看深紫浅紫的豌豆花,像一片片小蝴蝶在嫩叶间飞舞,心情格外爽朗,就像回到四十多年前的外婆家,回到童年。今日寂寂走到这里,却有一种孤独的纾解,哀伤的稀释,仿佛一直在幽暗中忽然有一道温柔的光落进眼眸,那样出乎意料,让我欣喜而忐忑。

      站在田间地头,一个人想哭。但我还是忍住,怕被侧路走过的陌生人撞见。

      我不知道眼泪从哪里流来,又流到哪里去。现在,我只能把它们摁回胸膛。

      四

      上车了,我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来,几句话猛地从刚刚加上的微信里跳出来:

      “谢谢王先生,今天见到您很高兴。”“谢谢您还记得我,加了我微信。”

      “不,是您温暖了我!”我说。

      她回:“听老师说您请假了,我不忙的时候会想起您,去语文组办公室总有一种失落感,总感觉您最平易近人,您要照顾好自己。”

      ……

      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湿巾,偏过头,转向窗外。河流决堤了,千万条支流,找不到流淌的方向,泛滥成灾。

      车疾疾地向前行驶着,仿佛大雨迷茫,车窗外,房屋模糊了,油菜花模糊了,远山模糊了,夕阳模糊了,连我自己,也模糊在一个人的黄昏里,情感失去了重心。

      平排隔座上坐着一中年男子,不知道我细微的啜泣有没有惊扰着他。平生第一次生出和自己道德相违背的念头,巴不得他早点下车。他下车我就自由,就不必克制,不必阻遏,可以让心底的小河尽情流泻,潺潺汩汩,无阻无碍。

      一场身体的劫难告诉过我,人得学会做自己,及时宣泄心中的情感,譬如激动、委屈,譬如爱和不爱,譬如极致的快乐和极致的哀伤……都要及时整理和清空,让灵魂腾出更多的空间,接纳和承载更多新鲜的东西。

      回到家,关上门,我把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失恋了一样。

      我不知道眼泪从哪里来,又要流到哪儿去。

      五

      我和她只一面之缘,千真万确!

      我只是她一分钟的过客,千真万确!

      据说,人的一生会遇到三千万人,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十万分之四,相识的概率是千万分之四,相知的概率是十亿分之三。

      相遇,有时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不走这个楼道的,平日里;这个时间点我该回家了,平日里。可今天凑巧淹留了片刻,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就在那一瞬间,刚好遇见了。

      我无法确定这是偶然还是必然,我不相信命运,但相信幸运。感恩上苍,让我遇见她,才知晓,在我身体和精神最落寞的季节,有个陌生人在另一处默默为我祝福。

      以前,我不曾给予过她什么,只是和其他老师一样,按教学常规让学生征订杂志。现在,我更不能给予她什么,我再也不教语文了。而她,一个辛勤的打工者,一个素昧平生的过客,却不假思索地要把一整套美文送给我,送给一个对她来说起不了一点价值的老师。

      一套美文值多少钱,我未曾思量。但她如梨花般洁白的关怀,才是这个春天给予我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才是人世间最高贵、最奢侈、最温暖的礼物。它让我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温暖与美好,仅仅就在于一个不经意的承诺,一个不熟稔的牵挂。

      注定,她是我今天,或许今生最美的过客!

      注定,她也是我今生最短又最长的过客。她在我的人生旅途中逗留的时间最短,一眼,只一眼,却像杜鹃开满了山野,竹子扎根于泥土,这一眼就在我的寸土上落地生根。必定,年年美,年年绿。

      之后,每当行走在街上,我总是把眉眼弯成一个笑意,给那些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或许,它会在一瞬间融化一个过客结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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