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患上了绝症,肝癌晚期。
医生瞒着我把病情只告诉了我的父母亲,但从他们伤心欲绝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脸上看得出,我已时日无多。
之后我便入院进行临床治疗,我心知肚明只是临死前无谓的挣扎。是的,患了这个病就只能是等死,只是不知道是三个月,还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然而父母亲并不是这么想,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只要能让我活下去,他们都会竭尽全力。母亲已经放弃了生活的一切,一心一意地留在医院照顾我;而退休年迈的父亲,为了我的治疗费,再次找到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地盘水泥工,一天能挣300块――毕竟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为了我,我们家更变得一贫如洗,甚至向亲戚借了债,单单我这个绝症病人,就已把我们这个家拖进万劫不复的泥沼之中。
随着肝脏机能以及免疫系统的崩溃,我的下肢开始出现水肿,整个人不断地消瘦,直到最近,枯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上已经找不到可以输液的血管。一路照顾着我过来的母亲,原本只是一个儿子孝顺老公疼爱开心快活几十年的小女人,如今因为我,她却变成了儿子累赘老公受罪折磨憔悴愈显年衰的老婆子。
作为绝症患者的我来说,我真的好想快点死。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我身边的人得到解脱。
病情的恶化让我心身都变得麻木。
这段日子里,陪在我身边的,除了父母亲,还有就是同一病房的几个病友,以及那一部装在天花板边上的电视机。
我和病友以及其亲属都很少直接交谈,一般都是在看电视的时候会偶尔闲聊几句。
这一天电视里播的是最近的热点新闻,我看在眼里,但并未放在心上。新闻话题在病友里引起了一番热烈讨论:
“这男的也太变态了,连小动物都虐待,谁要是当了他老婆就是去送死...”
“这台海局势呀,估计不到一个星期就得打起来...”
“这傻冒的美国佬选了个特傻冒的特朗普,最好把美国搞垮,还是共产主义好啊。”
“这也太离谱了吧,送个醉酒朋友回家也得赔个七八万?”
......
本来心里就觉得忧郁,听到他们的声浪越来越大的讨论,我更是忍不住皱着眉头翻过身子。
然后从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手机刷起朋友圈。
朋友圈上尽是晒人生幸福的时刻,这一切一切,我就算看在眼里,心头也感受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时的我,只是纯粹想活动一下手指去打发最后的时间。
然而,我忽然刷到一个陌生头像发出的一条朋友圈,是一条视频:
视频内一个男人驾驶着保时捷在路上,向着镜头由远及近地驶过来,当保时捷驶到镜头前,男子冲着镜头露脸一笑,还伸出了大拇指。
而这段视频上配的文字是:
回家途中,人生巅峰
我越看视频中的男人越觉得眼熟,或是因为岁月久了,一时间认不出来。
啊!是凯子!
当年和我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都在一起的同班同学,那时小小年纪已是又矮又丑还有一点秃头,还因为考不上高中,托了远嫁到日本的姐姐的关系,去越洋打工,没想到十几年之后,今时今日竟赚了大钱衣锦还乡了。
相比之下,读上重点高中的我后来也考取了华南理工,但人生开始走下坡路,逐渐混成了月薪低下的996社畜,更是因为各种熬夜饭局陪酒,不知不觉地患上了这个不治之症。
人生逆转,百感交集,更多的是,对这位旧相识产生巨大人生变化的惊喜和羡慕。
甚至,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希望。
我的脑海划过一道可怕的闪电。
早年的凯子由于去了日本打工,我们之间很早就没了联络,但就在我读大学的时候,身在远洋的他竟然找到我的联系方式,他说他当时生活拮据,需要钱周转,我二话不说就把一个月的生活费汇给了他帮他渡过难关,但从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也没有问过他还钱的事。
只是不知道,如今他记不记得我。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在与凯子的对话框中输入:
“好久不见啊,凯子!”
就如生命之火被重新点燃一样,我的内心变得炽热和焦躁。
求你了,凯子!可不要忘记我!你可是我人生最后的希望了!
我躺在病床上捧着手机过了好几分钟之后,屏幕上的对话框才传来一个疑问的表情:
“请问你是?”
“我换了头像你就想不起来啦,当年一起上小学初中,还凑过钱买童话大王的那个人呀!”
你快快想起来吧!
“你是罗轲?”
“对哇!”
“哇,兄弟!好久不见!”
谢天谢地,他没有忘记我。光是如此,转机说不定就来了。
我们接着熟络地聊天,聊过去的事情,聊这几年的近况,再聊到现在。我自然没把身怀绝症的事告诉他,而是装出一副生活美满事业爱情两得意的样子。
我命不久矣,多说几个谎又有什么所谓。
聊得差不多了,我终于要提出我的意图:
“这么久没见面了,要不,我们找个时间吃饭见个面?”
没料到他很爽快地:
“可以呀!什么时候?”
当我看到这个回复时,我的世界顿时明亮起来,哪怕这种明亮陪伴不了我多久。
我迅速的回复他,今天晚上八点,和丰楼,不见不散。
随后他回了个“OK”的表情。
事情或许向着我想像的方向发展了,没错,我看上了凯子的钱,他现在大富大贵了,不管念在我们小时候的友情,还是当年我借钱给他的恩惠,我希望多多少少从他的身上都得到一些回馈。
只要能见到他一面。事情就离成功不远了。
随后我对主治医生和母亲说,今天我要回家。明天再回来住院。
我对母亲的解释是,凯子回来了,我想去见他。医生听到我的说法,对于一个时日无多的病人,他也是希望这个病人在最后生命里,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然也不多加阻拦。
母亲则显得很担忧,但也没有说什么。
我抱了抱她的肩膀以作安慰。心里想着,妈,儿子只能孝顺到这里了。
随后我出了院,回到家里,把自己的外表打扮得跟正常人一样。
晚上如约去到了饭馆,见到了凯子,他还是跟以前没两样,又矮又丑又秃头。
旧知重遇,定要把酒言欢,凯子因为要开车,所以不喝酒,我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喝,但我还是一个人灌下了大半瓶白酒。此种情景正好合我心意。
饭局末段,我显出醺醺醉意,把自己灌得快要不省人事。
凯子终于忍不住也拦着我:“好啦好啦,不要喝了不要喝了,尽兴就行了。”
随后结束了饭局,他开的保时捷送我回家。
但由于他好久没回来老家,也忘记了我家住在哪,所以我随便指了一个地方,说是我的家,他把我放在路边,然后就走了。
但其实,那地方离我家还很远,我让他停下来,是因为我看到附近有一家时钟酒店。
如今,我就坐在那间酒店的房间里,嘴里呼着酸臭的酒气,抬着眼静静地凝望着,那一个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一个粗绳捆成的环。
那个环粗壮且结实,像个站在刑场上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那个是夺命之环吧。我问自己。
不,那是重生之环。我否定着自己。
我是想找凯子要钱,但我清楚,凯子能给我的钱,不会很多,也填补不了我这个无底深潭。只能帮我捱过一些时间,帮不了我捱过最后的日子。而我,最终还是会连累到家人债台高筑而含恨死去。与其是这样痛苦收场,我不如自行了断。
今天的新闻不是报道过了么,只要我自杀一死,送醉酒的我回家的人,即是凯子,他也得赔上一部分钱。这样我的家人就能拿到了赔偿,虽然是少了一点,但至少能帮补一下我的治疗费,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而我也可以从最后被病魔折磨的痛苦日子里得到解脱。
整个计划里,只委屈了凯子一个人,不过他现在这么有钱,这一点赔偿对拥有保时捷的他来说,也无所谓了。
凯子啊,请你原谅我吧,虽然有点无耻,但念在多年交情,以及当年我借过你钱的份上,你就当是帮我最后一把吧。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去弄钱了。你伯父他年事已高,为了我,他今时今日不得不在地盘里干着又脏又累的活,你伯母她更是天天以泪洗脸,我真是怕她会熬出病来,到时只会让我家的境况雪上加霜。
最后我要拜托的人,就是法院里的法官。
对!说的就是你!求求你了!法官!求求你行行好,帮帮我这个命苦之人吧!
是他!就是他送喝醉的我回家的,然后我自杀死了。按照先前那个赔偿的案例,你也应该判他赔钱给我家才对!
求你重判凯子!之前那个人都判赔7万了!我要求不高,20万,你只要判凯子赔20万,我们全家都会对你感激不尽!
最重要的,他赔得起!他连保时捷都买了!
怀着如此强烈的祈盼和愿望,我抹了抹眼角,再望向那垂吊下来的绳环,我心中那份鼓动越来越抑制不住了。
我深信,这个环,不仅带给我,甚至让我的家人也得到重生的机会。
时候不早了,我从容地爬上了桌子,站在它面前,像面对着冷漠无情的刽子手一般,而透过环里头,我仿佛看到了很多我再也无法体会到的幸福画面。
我不禁地欣慰地咧嘴笑了笑,喜悦的泪水忍不住从面颊滑落,然后我缓缓地,缓缓地,把头颅缓缓地,套进这个散发出幽幽光芒的重生之环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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