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秋天，峰毕业分配到一个小县城的银行工作，具体岗位保卫科。

        不同于一般单位的保卫科看看大门、管好单位大院和机关财产安全，这点活对于银行保卫科来说都是小儿科。银行保卫科绝对有大活，聪明的小伙伴们估计都想到了，那就是看好金库。按专业术语，叫人民币发行库，里边堆的可都是花花绿绿的票子。面值一元的，二元的，五十的，一百的都有；成箱的，成包的，码成垛的，砌成墙的，基本上和港台大片金库大劫案场面差不多。估计得有几一个亿多吧。这是保密数字，一般人不许问。峰是根据自身扎实的金融专业知识，猜的。你可能会说，才这点钱，猜的太不专业的吧，现在随便一笔贷款都是几千万。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必须提醒，那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月工资才几十元，热干面三毛钱一大碗。

      谈到钱大家都高兴，但看金库值班却一点都不好玩。守卫，押运，人防机防，枪械练习，单调枯燥，往复循环。峰性格文弱，身材瘦小，在这里根本没有比较优势，只有比较弱势。还不如一般初中毕业生或者复员战士得心应手。科长也是个部队转业干部，胖乎乎的，酒量大，与一把手关系铁。

        正常值班，两个人一组。于是又叫来几个人，科长也来了。他们开始打拖拉机。峰不打牌，也看不懂，感觉无聊，就去练习手枪装卸。当时的银行是真枪实弹的，五四、六四手枪，三八大杠步枪，有持枪证，经当地公安局批准。不像现在管这么严格，银行只配散弹气枪。入职前几天，新人刚培训过，他想再熟练熟练。卸弹匣，压子弹，拉枪栓，上膛，打开保险，扣扳机。然后再倒回来操作。玩了几把，感觉还行。准备收工，又掂量掂量，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上海滩枪战的大亨许文强，于是，手慢慢抬起来，一只眼闭上，一只眼眯着，感觉很酷，手指慢慢扣动了扳机。“嘭”一声巨响，子弹从一个人的屁股边擦过，橘黄色的实木地板上跃起一只铜弹壳，欢快地弹跳着，打着滚，蹭着响，侧翻在椅子脚旁。

      那四个家伙几乎一下子同时跳了起来，咋搞滴，走火了，几只眼睛像夜里汽车大灯一样齐刷刷地射向峰，仿佛要将他溶化。峰脑子一片空白，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嘣几个字“没——子——弹啊”，“没——子——弹的”。你这是违反纪律，知道吗？领导知道了要处分人的。科长发怒了，他那胖乎乎的脸更红了。你们几个以后不许在这打牌。气氛很尴尬，大家都不敢吭声。空气几乎停滞了，一会，胖科长情绪缓和了一些，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天的事，你们几个谁都不能说出去。你，出去买四盒烟，哈德门的，记住。峰一听，赶紧逃出来，向大街上跑去。

        按照科长的意思，峰给每人送了一包烟，又特意多给科长一包。这事就算过去了，谁再也没吱声。半年后，科长提拔了，单位工会主席。每次遇到峰，笑呵呵地说，值好班啊，值好班啊。峰就一直冲他摆摆手，直到人走过去只剩个影子了，手还在空中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