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发媳妇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女傻子。
她无论冬夏的穿着那身露着半截黑棉絮的大衣,红色的围巾有时扎在头上,包住下面油腻乌黑的头发,有时围在脖子上。肩上永远扛着一个麻袋,据说里面装着死去的一切可能装下的动物作为她的食物,麻袋旁边还挂着一个水桶,我经常看到她到我们家门前的河里打水,脸上笑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几乎全世界所有的小孩子调皮都会被家长吓唬到“再哭就让谁谁谁把你抓走”,在我们村丛发媳妇儿就是那个谁谁谁,这样说的久了全村的小孩子都曾一度以为所有这样的人都叫丛发媳妇儿,不知道地下有知的丛发先生作何感想。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渐渐发现她不具备什么攻击性,常会拿了石头什么的喊她过来说要给她吃的,她发现被骗也只是笑着。胆子更大的男孩子遇到她会随手捡起东西打她,嘴里唱着不知谁编的顺口溜“丛发媳妇大傻逼,夏天穿着厚棉衣,死猫烂狗一锅炖,不会说话只会嘻”,她先是傻笑,打疼了便会破口大骂,可是谁也没听清过她骂的是什么。
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里,我曾疯狂打探她的故事,她是先天就傻还是后天造成?她多大了?怎么没有人管她?回答我的也只有一些传言,只能以听说开头。听说她以前是别的公社的会计,年轻漂亮,听说她后来因为挪用了公款十几元被罚,自己接受不了精神失了常。听说时间久了,她遭到了丈夫公婆的嫌弃便被骗到了这里。那以后,再看到他,我常常不顾传言的真实性,真心的为她惋惜,想象着她因为什么难言之苦动了公款,如何在自己与世俗的眼光下抬不起头来,又是如何被骗上离家的列车;她最终来到我们村时该是怎样的天气,后来又是如何被配给了村里的老光棍丛发?她有孩子吗,她的孩子长大后会不会在寻他的妈妈?在我疑惑惋惜的注视下,她突然就笑了,好像读懂了我所有的问题。
孩子们像园子里的韭菜,一茬茬的走出了小村,走向想象中的世界,那里有高楼有地铁,现在还多了雾霾。村子和村子里的丛发媳妇儿已多年不被想起。去年过年回家探亲,村里变化不小称得上社会主义新农村,就是很难找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几个昔日小伙伴正沉浸在人物皆非的情绪里,远远的望见有人扛着麻袋走来,哦,她还在。只是没有了叮叮当当的水桶,小河已经断流好几年了。发现有人盯着她看,她竟盯了回来,我们这才发现她满脸的皱纹与斑白的头发,死耗子毒不死的她也老了。
又一番打探后听说自从丛发十几年前去世以后,丛发媳妇儿就过上了自由自在没人管束的日子。村干部担心她一个人活不下去时常去探视她,又逐个被满院的腐尸味熏了出来。后来大家发现她一个人动物本能般的把自己照顾的挺好,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旋律,便不再担心她的生存问题了。
今年夏天在车站碰到同村的人,相谈正欢,他便像说新闻似的告诉我,村里的丛发媳妇儿死了,被发现的时候门口的她已经和院子里捡回来的死动物们一个味道。我听后想起她的笑,第一次觉得其中有神秘的意味。
我们村里的丛发媳妇终究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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