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宝玉笑道:“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贬人家。”黛玉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索,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众人看道: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看了宝玉的诗,黛玉说,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实不相瞒,读红楼梦时,被这句话惊到了,古人作诗跟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吗,顺手一写就一百首?
后来想想是因为宝玉的诗写得太本色了,直抒胸臆,不加修饰,这种诗可不信手拈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于是黛玉果然拿起笔来一挥而就。
单论诗而言,黛玉这首不算上乘。
曾经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刚刚光芒四射的黛玉在螃蟹咏中却表现平平,竟给她安排了这样一首近似打油诗的诗,仅仅是为了让薛宝钗扳回一局吗?
其实,黛玉这首跟宝玉一样,也是直抒胸臆真情流露,相当于没过脑子就写了出来,是最真实的情感表达。
首联一个“喜”字,与宝玉诗中的“喜”相呼应,从情绪上他们是合拍的,都表达了对良辰美景(美味)的欢欣和喜悦,宝玉更张狂,而黛玉更俏皮。
颔联对美味的描写非常传神,看了会咽口水的程度,会写美食的人大都热爱生活,黛玉其实是个很接地气的女孩子呀。
颈联就更有趣了,对螃蟹用了一个“卿”字,与宝玉纯耽溺于它的美味不同,黛玉把盘中餐人格化了,对它除了口腹之爱更增加了情感之爱。
尾联平平无奇地收了尾,“桂拂清风”与宝玉诗中的“桂阴凉”遥相呼应。
黛玉与宝玉的咏蟹诗从情感上看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对美好生活的享受和赞美,不同的是宝玉诗中有狂放和自嘲,而黛玉诗更俏皮、更坦率。
他们俩就像爱打游戏的学渣,一个沉溺游戏不可自拔,但最后却暗自悔恨,都是因为游戏才误了此生,而另一个却说游戏这么有趣玩就玩呗,来,咱俩一块玩。
书中就是这样,黛玉从来不劝宝玉读书,不说“混帐话”,他俩一块打闹吵架,一块看小黄书,虽然宝玉内心有各种各样的压力与困顿,但在黛玉这里都可以得到释放。
所以宝玉无时无刻都维护黛玉,即使是这样一首算不上好的诗,也正正地入了他的心,所以才有下文:
宝玉看了,正喝彩,黛玉便一把撕了,令人烧去,因笑道:“我作的不及你的,我烧了它。你那个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它给人看。”
黛玉为什么一把撕了、烧了?
是因为诗写得不好吗?有这个原因。
但更重要的应当是她的诗写得太真情流露了,对宝玉的力挺、与宝玉思想的契合在她的诗里显露无遗,像表白一样,她当然要一把撕去、烧掉,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这就是黛玉的螃蟹,至于薛宝钗又写出了什么样的螃蟹,我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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