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金波。
金波比较靠近偶像剧的男主角。漂亮高挑,白净的脸蛋,浓密的黑发,大眼睛流动着热情的光波。最重要的是深情款款,八年了,心里驻扎的依然是那位黑眼睛红脸蛋的牧马姑娘。
26岁的他也和别人介绍自己认识的姑娘谈过几次恋爱,但最后都吹了。
不是姑娘们看不上他,也不是这些姑娘不出色,而是他常常在快要“成功”的时候,一种深深的痛苦就开始强烈地折磨他。他不由痛心地想起了那个藏族姑娘。
他似乎看见她正在那遥远的地方,深情而忧伤地望着他,唱着那首令人断肠的青海民歌。
结果,他一次又一次用冰凉的态度拒绝了那些热心爱他的黄原姑娘。
这让他的父母难以理解,尤其是金波和两个大家普遍认为打着灯笼也找不见的黄原姑娘不可思议地吹了之后,关键是这两姑娘已经和他的父母建立起了一家人的那种感情。焦急的俊海夫妇先后在金波面前哭了一鼻子。
“你倒是个什么值钱人嘛!”金俊海不无讽刺地说。
“你倒究要个什么贵人呀!”金波母亲也完全不知儿子的想法。
他不是什么“值钱人”,他只是个汽车司机。他也不稀罕什么“贵人”,他只是愿意和那个牧马的藏族姑娘生活一辈子。
可是,她只是一个保持在自己心灵深处的姑娘,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啊。直到现在,他每天仍然用藏族姑娘留给他的白色搪瓷缸泡着喝一杯茶水。
内心的感情实在无法冲淡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黄昏城边的山峦,热泪涟涟地反复唱着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我心爱的姑娘,你听得见吗?你也在唱吗?唱给谁听?
父母的压力和那种无时不有的自我折磨,都快要使金波精神失常了。有一次,他要去包头,却在无定河的桥头弄错方向;一直朝山西那边开出一百多公里,才发现他“南辕北辙”了……
前不久,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片草原,并且在军马场的门口,和那位藏族姑娘重逢了。她已经学会了汉话并伏在他胸前,哭着说她一直在等他;为什么他这么多年都不来找她……
醒来惊觉是梦,不过这也给了金波一个启示:他为何不去青海找她呢?或许,她真的还在等他!
就这样的,金波请好了假,取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离开黄原,踏上了寻找青春和爱情的旅途。
他只是路过大牙湾来看看少平。多时不见,两朋友有拉不完的话。少平请金波在矿区最好的一个馆子吃了晚饭,又带他在矿区转了转,还带他到井口去看了看。
最后他们竟不知不觉地走出了灯火辉煌的矿区,来到了野外的一条小土路上。月光朦胧地洒下来,无风的秋夜凉意中给人以洁净清爽的感觉。
朋友之间,无需多言,便能理解各自心里的想法。
“你觉得我做这个决定,是疯了吗?”
“怎么会呢?去年夏天我的晓霞已经死了,我仍然发疯地去赴了古塔山之约,更何况那位藏族姑娘还完美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你早就应该过去找她了,我等待着你的好消息!”
金波也感动地说若是他找到了那位藏族姑娘,返程时,他们会再来看望少平。
“你现在有自己喜欢的人吗?”金波又问。
“说不清楚……”少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回答这个问题。
金波趁势说起了金秀,说金秀曾写信问他顾养民的一些情况,他也告诉妹妹顾养民是一个很好的人。可后来金秀还是说她不喜欢养民的性格和气质,她说她要找一个像孙少平那样的男人,而不管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所以如果少平也同意的话,可以考虑考虑。少平很感动金波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说明他们都已经成熟了。但少平说他一辈子是个煤矿工人,而金秀是医学院的大学生,他们在一起会毁了金秀。
“我……是从客观现实出发……我知道养民对她爱得很深,秀也不是完全不喜欢他;他们的结合才是合理的……”
少平用了“合理”两个字,金波虽然有些不解但也知趣地没往下说。接着他们就返回了宿舍,一个接一个话题地一直聊到天明。天明以后,金波便继续了他的青海之行。
列车在向前飞驰,穿过宝鸡,穿过兰州,穿过无边的山峦,驶向青海。
思绪逆着时光在向后倒退,退回流逝的岁月,退到当年,退到那片绿色的草原和那些个红霞艳艳的傍晚……
金波带着那个搪瓷茶缸,带着一颗狂热执迷的心,眼里含着酸楚的泪水,风尘仆仆,来到了青海。
近了,近了……
已经瞭见了远方地平线上那一列列戴雪冠的山脉。无边的草原在视野中一直铺向天边。深秋的草原已经开始发黄了。
当金波来到当年的驻地时,这里竟然变成了一座小镇,小镇街道上的景象和内地并无不同。
部队的营房还在。只是大门口挂着一块贸易货栈的牌子。军马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变成了一个交易牧畜的场所。怎么会这样?八年了,什么也都有可能,不是吗?
这样的变化也没有立即打倒我们的金波,他想,或许她就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呢?他刚才已用心在留意街道上过往的藏族姑娘,或许他们会意外遇见呢?
金波在一个小旅馆里住下来,然后跑到镇上的各个机关去打听他当年的部队和军马场的下落。当别人听说他要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藏族姑娘时,都忍不住笑了。
这也引起了当地民警的怀疑,第二天晚上就有一个民警过来询问了金波一些问题。金波一一如实回答,并与他讲述了自己和藏族姑娘的故事,民警也被感动了,答应帮他查问一下他要找的人。
三天过去了,金波仍然一无所获。又过了一天,民警跑来告诉他,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他绝望了!但他又迟迟不愿离开这个小镇。
他每天都在草原上踉踉跄跄地漫游。
他长久地立在那个小湖边,立在白花花的盐碱地上,望着深秋碧蓝的湖水,热泪在脸颊上淌个不停。波涛轻轻舔着他的脚尖,水鸟在空中盘旋飞翔。
远方,草原、山脉、落日、晚霞,仍然是当年的景象。天空是永恒的,大地是永恒的,幸福却流逝了。
别了,草原!别了,雪山!别了,我亲爱的姑娘!无论你此刻在什么地方,我都向你祝福;祝福你美满地生活在人间。我会永远珍藏着你的微笑,你的歌声,一直到我闭住眼睛的那一天。
一切都结束了。他告别的是人生整整一个段落。青春之花,永远地调谢在了这片草原上。
他终于决定明天离开这个小镇。
当天傍晚,当夕阳沉落,满天飞起霞光的时候,他忍不住心潮澎湃地来到当年那个老地方。他曾在这里观看归牧的马群,和她对唱那支燃烧的歌。现在,这地方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十字街口了。
他遥望着远方,竟然又忘情地唱起了那首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过往的行人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外地来的精神病人,而他却把这支美丽的歌儿唱得如此让人揪心啊!
本篇随感:
好想给金波点一首《凄美地》啊,陈楚生和周深版的。还有,如果那时候有现在强大的网络,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位藏族姑娘啦!
备注:
黑体字为原文或原文节选。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六,第三部第四十七章读书笔记,总第6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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