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奇人。她没上过一天学,没学过拼音,也没有学过算数,她甚至连1到10这十个数字儿也不会写,但是她却认识字儿。她不清楚书里书面的词语和句子的意思,但是书里的大部分字儿她却都能读出来。她读书读得非常慢,就像小鸡啄米那样一下一下的。那些字儿更像是一个一个地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她读一个,看半天,再读下一个,然后再端详半天,再读下一个。等她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读完一句话,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连在一起的句子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她不会说普通话,我告诉她书上说的“上午”就是我们那里的方言“前夜”的意思,等她再碰到了“清晨”两个字儿的时候,她却又不知道这两个字儿说的是我们那里的方言“早起”的意思。所以,母亲读书就真的只是读。
母亲是家里的老大,在那个人们肚子都可能时时填不饱孩子却一个接一个生的年代里,母亲理所当然地成为看顾弟弟妹妹们的不二人选。尽管那个时候,她只比最大的弟弟大了不到两岁,尽管她的个头只刚刚跟家里的土灶台齐平。
我想不出来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如何做到一边照顾四岁的弟弟和两岁的妹妹,一边天天做好晚饭等着在地里忙活的外婆回家。六岁,在农村是以虚岁来算的,而母亲的生日是在农历九月份。后来,母亲的弟弟上小学了,而母亲又多了两个妹妹。母亲一边在家看顾着她的妹妹们,一边忙活着家里的大小事儿,做饭,洗衣,喂鸡,喂猪。母亲的妹妹们一个接一个的都上学了,母亲开始一边跟着外婆忙活地里的农活儿,一边忙活家里的家务活儿。
那个时候,外公算是半个公家人,在县里的粮食局上班。村里距离县城很远,又没有直通车。外公从县里回村里,要先坐车到乡里,再从乡里搭车到他们的隔壁村,再从隔壁村翻过两座山走二十里路才能到家。如果等车顺利的话,外公从县里回家一趟需要多半天的时间,如果不顺利,早上出发,晚上大半夜才能到家。那个时候又没有什么假期说,所以外公很少回村里。一般两三个月,最长的时候过了半年,外公才回家一趟。外婆自己带着母亲她们在村里生活,地里的农活儿是外婆的,家里的一切家务活儿自然就落到了最大年龄母亲的肩膀上。
母亲是怨外公的,小小年纪的母亲觉得,外婆太苦了,外公就算是回来也从来不做家里的活儿,他总是穿着整齐的中山装指挥着母亲和她做这做那的。村里其他家里该是男人们干的活儿如掏粪,砍柴这样的,她们家都是外婆在做。合作社分粮食的时候,村里的人们看到外公不在家,总是分给外婆她们掺着沙子和土的粮食。母亲每次做饭的时候,总是要挑很久很久,可是做出来的饭里还是会吃到沙子。有一年,因为年景不好,分到的粮食更少,每家都有饿肚子的时候。外婆总是舍不得吃,把吃的省下来给母亲她们。外婆去山上寻摸能吃的东西,因为饿得头昏眼花不小心跌下了山,要不是正好碰到村里人也在那座山上寻吃的,外婆可能就回不来了。为此,母亲有点儿恨外公。那个时候她想,她以后一定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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