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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菜是喜水喜肥的主儿。天天灌在水里也不嫌水多,天天上粪也不嫌肥厚,有多少吃多少,水够粪够,才肯长得高大结实。天热时喜顺三天一浇,天稍凉就五天一浇。电钱又涨了,前几年电钱四毛多一个字,去年涨到五毛六,今年又涨到七毛五,这个价格也不知是哪个衙门定的,总之村里的电工徐有海就是这么收,徐有海收电费从来都是收得理直气壮,而且电费涨钱从来不通知,只管要钱,谁要好奇问个电价的事儿,他会牛眼一瞪,把人吓得再不敢吱声,只有乖乖交钱的份儿。徐有海是徐有路的二弟,跟他哥的五短身材不同,他长得像他死去的爹,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眼晴圆滚滚地像牛眼,一瞪个眼吓得人半死,再一攥拳头,能把人吓的断气。他要电费从来没有人敢不交的。
喜顺寻思,一亩白菜地至少得用三十个字,这么下来,又多花上不少浇地的钱。苗子小的时候,喜顺盼天晴,现在,喜顺天天就盼着下雨。但老天绝情,一进八月,连个雨滴溜也没见着。他只好不断的开泵浇地,他心疼那些地里的苗子,生怕它们渴着,这大白菜要是渴着了,一定是长不好,到时候他的功夫就白费了。但是他一边听着电泵抽水的突突声,一边心疼他的钱,要是这浇地不花钱就好了啊!这明摆着是个白日梦;要是会偷电也行啊!也明摆着也是个痴心妄想,海洪那小子头脑灵光,敢出车下南方,也敢接电线偷人家的电使,但他喜顺哪有哪个本事?!即使有那个本事他也没那个胆儿!
于是喜顺晚上很少用电了,他不看电视了,只听听收音机,这里一应电器全没有,所以也用不了多少电。吃晚饭在菜园外面的小桌子上吃,借着天光,为得就是省下点电钱。
更让喜顺上火的是化肥也涨价了。他原来预测一袋子化肥一百来块,想不到现在已经暴涨到二百多一袋。
“俺的娘哎!”喜顺在镇化肥供销点叫道,惹来卖肥料的一阵大笑。
“为啥涨价涨的这么快么!这不要了俺种地人的命了么!”喜顺又叫。
“大爷,现在煤炭、石油涨的快不快?一天一个价,化肥能不涨价?再说了,运输费还涨了呢,不都得摊在这卖价上?”
喜顺不知道煤炭石油其实就是化肥等农资产品的上游原材料,原材料涨价了,延伸产品必然要涨,但他却知道汽油涨价了,海洪那天在地头上跟喜梁媳妇说这个事儿他听到了。汽油涨价运输费自然就涨了,运输费涨了化肥一定会涨……本来打算一亩地用五、六袋肥,一袋子二百多,五袋的话就是一千多,五亩多地,就是五千多块那!
喜顺退到人后面 ,蹲在地上摸着脑袋寻思事儿。地里的白菜有的已经团棵了,马上就到莲座期,这时候要是不追肥,团棵抱不结实,这白菜就种瞎了。自己吃是没问题,要是卖是没好价钱了。但他喜顺种这大白菜难道是为了自己吃么!他就是叫上七姑八大姨也吃不了这些菜,不就是为的卖到韩国去,最不济也能卖到北京去,挣上它一笔钱么!这地种到这个份上,绝没有放松的道理。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定得撒够够的肥!喜顺下了决心。他拿出口袋里的票子来数了数,总共只有九百块,他先买上了四袋。他想先追头一遍肥,以后的再慢慢筹钱买。
喜顺撒了肥,就骑车去汶南卫生站取秋花的医疗报销费。他本来打算这笔钱留给星子当学费,但现在顾不上了,急着用钱买化肥,地里的菜等不得人呐。
按说喜顺该直接去村卫生室问徐明明报销费的事,但是他寻思半天还是决定自己跑一趟汶南镇。徐明明是徐有路大哥的闺女,有事自然是跟他叔叔站在一路。徐有路现在明摆着是把他喜顺当成敌人了,这段时间喜顺感觉他有些奇怪,他不怎么在菜园里走动了,偶尔来了也是背着手瞅几眼菜地和荒地,跟大伙说不上两句话,又匆匆走了。他来到喜顺的地头,照样是不言语,黑着个脸子,喜顺大多是装看不见,低头间他的菜苗子。据喜梁媳妇说他最近朝镇里跑得勤,几乎两天一去。按喜刚的推测,一定是上边有了动静,又加上大选在即,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大家就放心的种自己的地了,但大多的地还是荒下了,像草甸子一样荒着,可不是,现在,汶徐庄能去打工的都走了,地里生不出金子,谁也不愿下这个苦劳力了,谁也不愿意得罪徐有路一家子。
喜顺不愿去找徐明明,还因为她与自已闺女云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儿。他看到徐明明就会想起自已闺女,就会感觉到无边的忧愁和耻辱。徐明明穿着白大褂子、戴着白帽子、拿着助听器,像模像样的给大家看病的样子,都让喜顺心里无限痛苦。按说云子比徐明明哪也不差,要模样有模样,要聪明有聪明,只是不求上进,也没有个好爹好叔来帮着安排个好工作……他不能想云子的事,想起来一点点都会让他脑袋发懵,心尖发颤,别人低声讲一句话他都要猜测是不是说的自己闺女的事儿。他一会怨自己没本事,一会怪云子不上进,心像在鏊子上煎着一样。所以,他是能不想云子就不想云子,更不愿别人问起云子,他自当是没这个闺女了,从心里面想撇得一干二净了。
喜顺来到镇卫生站,从这个办公室跑到那个办公室,交代了好多情况,费半天功夫,才领出了亡妻的医疗保销费。却只有四千来块。喜顺原来算着是能报八千块的。他小心地问办事人,办事人正眼也不瞧他,只说了几句话:“医生给你们用的好些是自费药,不能报销!还有一些是不必要的治疗流程,产生的药费和器材费也不能报销!”喜顺想追问哪些是不必要的治疗流程,但他还没张嘴,办事人就喊:“下一个!”下一个人使劲挤上来,把他撂一边去了。喜顺心里骂着:狗娘养的!婊子生的!过一会寻思过来又骂县医院那帮医生:这些驴操出来的龟孙子,狼心狗肺的东西,给用这么些自费药干么呀!还有不必要的治疗流程,不必要的还给治个啥呀,这不是坑咱老百姓的钱么!真是坑人没商量呀,让你们生个孩子没屁眼,出门就被车撞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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