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在地上打滚的闺女
24岁的时候,结婚后的第二年,我怀孕了,得时常去当地的妇幼保健院查体。
怀孕三五个月的时候,一次我去查体。
为我检查的是一位50岁左右的妇女,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我并没注意她的长相。
她突然看着我说:“这不是爱在地上打滚的闺女吗!”
我定睛一看她的脸,的确有些面熟。
她继续说,你小时候,我在你娘(大妗子)家里住村,你总爱在地上打滚。
我这才隐约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赶忙喊她阿姨,她有些感慨地说,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都快有孩子了。
回家后,我才慢慢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大妗子对我管教严厉,但我还是经常撒泼,最拿手的好戏,除了嚎啕大哭之外,就是满地打滚了。
要是大人们不满足我的要求,或者自己心里不痛快了,我便撒泼、哭喊,在地上激烈地打滚。
这一招非常奏效,大人们看我哭得声嘶力竭,痛苦不堪的样子,不忍心就会妥协让步,满足我的无理要求。
我作为小孩子的真实感受,一点都不痛苦,反而很舒服、很满足,就是那种要挟、控制别人的满足感。
我很喜欢这样的游戏,乐在其中,最后还有胜利的奖赏。
大人们看我的样子痛苦,其实不过是装的,大声哭喊两嗓子,还挺痛快的,等于发泄一下,至于满地打滚,也是小小的身体锻炼。
小孩子其实是很能糊弄人的。
但我的这一绝招,随着一个人的到来,嘎然失效,这个人就是为我做孕检的那位女医生。
落后的年代,在县城工作的妇科医生经常下乡,当时国家正开展计划生育工作,需要这些医生到乡下服务于农村妇女。
那位女医生就住在了大妗子家的偏房里。
有天早晨,不知什么原因,我又在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在院子的地面上滚来滚去,昨晚刚刚打扫了院子,很干净,连一点鸡粪都没有,不会弄脏衣服,我就放心地滚起来,并一边大声哭闹。
那个女医生闻声从她住的偏房里出来,略微看了我几秒钟,就折回屋子,紧接着,她端出一个洗脸盆,把里面的水泼到我还没滚到的地面上。
她大声说,看这个闺女还滚不滚,在地上猛泼水!
我大吃一惊,立时停止了哭喊,接着就爬了起来,因为她泼在地上的水向着我的身下流过来,再不赶快爬起来,衣服真的就湿了,就会滚一身泥。
这真让我措手不及,从没有人用这种办法治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办法。
一切出乎大家的意外,这办法太绝了。
那个女医生问我,还滚不滚,要是再滚,她就继续泼水。
大妗子哈哈大笑起来,说今回有人治你了吧,还是医生厉害。
我悻悻地走回屋子,已然忘了自己撒泼的目的。
自己的招数被人破解了,便不好意思再用,而且我断定,假若我再打滚,大妗子肯定会用女医生的办法治我,或许她会更凶狠,直接把水泼到我的身子底下。
从那之后,打滚这一招我就没再用过,但声嘶力竭的哭闹还是继续用,并且还伴有痛苦的表演,不停地咳嗽,哭得似乎要背过气去,这时候,大人们担心我哭坏了身体,便妥协让步。
一次得逞后,以后就更喜欢用这些小伎俩,随着一次次得实战训练,我的演技也炉火纯青,几乎完美,几乎是无往而不胜。
等我也有了孩子,就想,小孩子适当哭一哭,是哭不坏的,大人们不必太担心,以免养成他们任性的坏毛病。
(2) 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天
毛主席去世那一年是1976年,我六岁,也是那一年发生地震的。
那一天正下着毛毛细雨,忘记了是什么季节。
那一天,我们没有上课,因为村民们占了我们的教室,他们坐在我们的小板凳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哭。
我和几个小伙伴们在教室的墙外玩,天下着雨,只能躲在房檐下。
听他们说是毛主席逝世了。
但我并无任何感受,我只是在课本上读到过毛主席万岁,在大舅家的条山几上,有个石膏的半身小人塑像,说是毛主席,大脑门、大背头。
关于毛主席,我就没有其他印象了。
一会儿,我们就听到很响的哭声从教室里传出来,比平时村里死了人哭得还凶,屋子里人太多,还有很多男人的哭声,实在是粗犷洪亮,其中我还能分辨出小舅的声音,平时他喝醉了酒就爱大声哭。
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哭,难道是真的伤心吗?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毛主席,跟大家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根本不明白。
又过了一会,只见一个村民提着一个柳枝编的篮子出来,篮子里堆满了白色的纸,是村民哭的时候,揩鼻涕用的,看来人们真的是哭了。
大舅和大妗子中午回家的时候,各戴着一朵小白花,是用白纸做的,用别针固定在胸前,他们不让我乱动,说最近要经常戴着,要为毛主席戴孝。
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就像自己的爹娘死了一样。
我还是不理解,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怎么跟自己的爹娘一样呢?
(3)我是摘棉花的高手
小时候我爱生病,身体比较瘦弱,有些体力活干不了,比如去井里担水,我直到20岁都没有学会,但表妹(小舅的女儿,比我小五岁)就很厉害,从十一岁起,就能担水,一口气能担满小舅家的水缸。
我不敢站在井台边,一往下看头就晕,生怕自己一头栽下去。
从井里提水的时候,把扁担钩子跟水桶的提手紧紧绑在一起,否则不仅提不上水来,桶还会脱落,沉下井底。
好不容易拖上来两半桶水,人家是站在井边,往上提水,我离得井边远远的,硬往上拖水桶。
我晃晃悠悠挑着两半桶水,肩膀累得生疼,脖子要断了一般,脚站不稳,本来不多的水时常从桶里晃出来,等到家就剩不了多少了。
要是路上遇到人,人家肯定跟我开玩笑:“吆嗬,这闺女喝醉了吗?再晃,这么宽的路就盛不开你啦!”
我无心玩笑,扁担像刀子样割进肩上的肉里,我五步一停十步一歇,好不容易走进家门,大妗子说,看你挑水,比挑石头都重。
后来,我就想出了个聪明的主意,大舅家有了大塑料桶,上面有盖,我就用绳子拴着,上面坠上铁块,沉到水底,等水不咕噜了,不冒泡了,我知道水满了,就使劲拉绳子,把塑料桶拖上来,用独轮车把水桶推回去。
这样,不仅一次带回家的水多,而且省力多了,肩膀也不那么疼了。
但要做凭手快的轻快活计,就是我拿手的了,比如摘棉花。
秋天,棉花开了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急着在田里摘棉花,担心摘不完,下雨淋了,好好的棉花淋坏了,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一颗棉株同时最多能开二十来朵棉花,整个棉田远看白花花的,这样的棉花不抓紧时间摘,让雨淋湿了,损失就大了。
摘棉花的时候,在地头边放一两个盛棉花的大包袱,再把一个略小的包袱,系在腰间,走入田间,摘下的棉花就放在腰间扎着的包袱里。
每个人一次只能摘左右两行的棉花,腰间的包袱塞满了,就走到地头,把腰间的棉花倒在大包袱里,再系好腰间的包袱,继续摘棉花。
只需要在田里慢慢走动,左右手上下翻飞,这活并不重,只是需要眼疾手快。
棉花株跟我一般高,个别的比我还高,我集中精力,两眼紧盯着棉花,并加快手的速度。
很多人一起在田里摘棉花,每个人摘的都放在自己的大包袱里,收工的时候用磅秤过一下,看谁摘的最多,摘棉花的多少与所计的工分(记录村民劳动量的单位)相对应。
秤完每个人摘的棉花,并记下重量后,所有的棉花才混合起来,用马车拉倒生产队的仓库里。
我虽然年龄小,却是摘棉花的高手。
妇女们喜欢一边摘棉花,一边聊天嬉笑,小孩子更是不安稳,经常跑来跑去。
我独自一人,不说话,只是拼命摘棉花。
每次我摘的棉花重量总是数一数二,只有一个手脚利索的婶婶跟我不相上下,她走路快,说话快,干活也快。
大家都夸我,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长大了肯定是个能(有本事的意思)闺女!
劳动真的很快乐。
(4)我和二哥遭遇持刀“劫匪”
大舅家的村子离娘的村子,不过二三里,从记事起,我就经常在两个村子间穿梭,特别是周末,父亲从县城回家,母亲便让哥哥或姐姐接了我回家,一家人团聚,星期天的下午再把我送回大舅的村子。
我对自己的父母依然称呼爹娘,从没有改口,虽然我不确定哪边是亲生父母,但对自己的家、自己的娘有特殊的感觉,倍感甜蜜与亲切,虽然我已生活在大舅家多年,但心里总有隔阂与冷漠。
就有这么一次,我在娘那里度过甜蜜的周末,二哥送我回大舅的村子。
我们兄妹走到大舅村子前,刚要进村的时候,突然被一群凶恶的“暴徒”拦住了去路。
他们勒令我们站住,并把明晃晃的匕首贴在我们脸上。
我认识他们,是村里最调皮的几个男孩,他们个子很高,比二哥还高。其中为首的两个特别凶悍,一个是村支书的儿子,另一个是名罪犯的儿子,他父亲曾是教师,听说因强奸女学生入狱,妻子也跟他离了婚,带着小女儿回了娘家,留下这个男孩跟着奶奶过,缺乏管教,终日跟一帮坏孩子胡混。
这个男孩后来也因抢劫伤人入了监狱。
他们拦截我和二哥是为了索要钱财,但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明晃晃的匕首把我吓哭了,几个男孩看我哭,就先放我回村子,把二哥扣下。
我急忙跑回家,告诉了姥娘,她又着急又生气,惦着小脚跟我往村头赶。
隔了好远,就看见二哥还被他们用刀子拦在那里,姥娘就开始高声叫骂。
虽然姥娘体力上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毕竟是成年人,先从气势上压倒了他们。
他们有些害怕,互相看了一眼,就悻悻地散了。
二哥和我跟姥娘回家了,一路上,姥娘还在自言自语,说没爹管教的孩子,真是可惜啊!哎,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之后,我再也没遇到他们的麻烦。
(5) 无情离开大妗子
我九岁那一年,大妗子又怀孕了,根据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她只能有两个孩子,要是把我送回父母身边,她就可以生下这个孩子,否则就必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很容易地我就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心里乐开了花,走起路来都一蹦一跳的。
我的父母也很高兴,失而复得,当初让我离开只是权宜之计。
后来听说,我的户口还在亲生父母那里,当初压根就没迁出过,这下就省了很多麻烦。
就这样,跟平时的日子一样,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大舅家,离开了大妗子,没有一丝牵挂,没有一丝留恋,反而有一种解脱的快乐。
我跟自己的娘天天睡在了一张炕上,我回到了离开多年的家,回到了我的出生地,我也到自己村里的学校上学。
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在大舅家的几年,就像已翻过的篇章,即可忘得一干二净,没有再想念过一次,听说弟弟整天哭着找姐姐,我也是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无情?
回到娘身边几个月之后,有一天,我跟着娘来到大舅家。
我高兴地跑来跑去,忽然看到待产的大妗子,费力地拖着一些树枝,我稍微愣了愣,便转过脸走了,连个娘都没喊一声,更没有过去帮她拖树枝。
回家之后,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今天大妗子伤心地哭了,她把遇到我的一幕告诉了娘,娘说我做得不对,我应该喊大妗子娘,更应该帮她干活,毕竟她快生产了,还不得不辛苦劳作。
娘说,毕竟她对我有养育之恩。
一下子我就觉得自己错了,很是内疚。
之后再见到大妗子,我就亲亲热热地喊她娘,当然也会帮着她干活。
因为我很爱很爱自己的娘,她的话我都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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