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论语》:反思

作者: 月落星沉1990 | 来源:发表于2021-04-26 13:02 被阅读0次
《人皮论语》

以前写过文章的内在和格局上去了,文字辞藻就能退而次之了,这类文章的内在精神足以打动人,反而令那些汲汲营营于锦绣文章之人黯然失色。《人皮论语》当属于这类文章的行列之中。

故事的内核是极为正统的思想“义”,而“信”和“仁”都是围绕“义”展开的,“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是对本心的遵循也是对封建王权压迫人性、篡改事实的叩问。

小说起步于一次暗杀失败,终止于一次暗杀失败,主线分成两条,一条是硃安世护送驩儿,另一条是司马迁查找孔壁《论语》失去的真相,俟两人相见之后,硃安世这一条线主之,司马迁那一条线次之,好像药方中的君臣佐使,一个步骤借着一个步骤,环环相扣,叫人饮下这汤药苦得睁不开眼睛,潸然泪下。

首先说硃安世这一部分,孔子后人驩儿自祖父而降皆一朝而亡,幸得母亲朱氏携其逃走,母亲被困,临危将他托付给姜德,而后姜德病死,他又辗转到姜志、楚致贺、申道等人手中,几人都因他而死,最后硃安世因朋友介绍,借了这一单“送人”的生意,被暗杀,被追捕,一次次陷入困境,一回回绝地逢生,在刀光剑影中,他按照要求,把驩儿送到御史大夫兒宽府上,却发觉兒宽等几任御史大夫皆身死,当任的王卿在放他们逃走之后也随后自尽。

最终驩儿还是被叔父送到了宫中,硃安世为了营救驩儿,也为了让孔壁《论语》流传后世,自愿受腐刑入宫。历经摧折,知道真相的他决定再次行刺刘彘,他永远地失败了。

另一部分,是说司马迁的,司马迁于天禄阁、石渠阁中发现异端,古《论语》消失不见了,而书目上也不见了踪影,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于是乎,他一边寻找古《论语》的踪迹,一边撰写《事迹》,在此期间,他发现了歌谣似的谜语暗示着王朝命运的走向,另外他与仆人卫真发现了一条通往建章宫的密道,越往地下查探,他越发觉谜团的深不可测。

随后,他和妻子将儿子们都送出去隐姓埋名,自己则继续查访,就在他为李陵辩护之后,深陷縲绁,受尽屈辱,而后被刘彘召出,由太史令迁为中书令。《史记》完成后,他将正本藏之名山(《报任安书》语,小说中将她藏在了茂陵帝寝之下),副本留于京,与妻子柳氏双双服毒自尽。

这是一部虚实相间的小说,作者以挥洒自如的笔墨写出了这一群人的所信仰的,所鄙弃的,他们的血和泪都真切地展现在眼前,险些要溅出书页。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它就是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墙上,看到的是群生色相,再凑近点细细瞧瞧,很有可能就看到了自己。

硃安世之父郭解因儒生之言获罪,在得知驩儿是儒家鼻祖后裔之后还是选择帮他,对比孔延年父子胆小怕事,知而不救,不禁让人感叹: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孔府的“晨昏定省”将小小孩童变得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而刘彘的假《论语》又欺骗世人,蒙骗儒生,让他们殚心竭虑,却逃不开他亲手织就的天网。

《三国演义》写: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在刘彘的控制之下,吕步舒和杜周都用鹰隼般的狠辣手段,乃至一个小小的督邮都知道威逼利诱,草菅人命。印象最深刻的一段不是硃安世和妻子郦袖、儿子郭续相处,不是他与韩嬉的彼此错过,也不是他护送驩儿,而是在听到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去渐台救驩儿,但是需要受腐刑之时,他的一段心理活动描写,一方面他对驩儿的感情很深,舍不得他继续留在宫中,另一方面他有思念妻儿,担心若是受了腐刑无颜去见他们,更是舍不下自己的脸面,可他还是做了接受的决定。

其实作为读者,看到这种方法提出来,就应该能猜到硃安世是答应了的,可是还是回去看他是什么想法。英雄并不是生来就是英雄的,他们也是普通人,平凡人,可当他们在面对公义和私欲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们选择了公义,他们就骤然光环加顶,成为了英雄。

类似的“舍身成仁”“毁身就义”“一诺千金”,吕步舒、杜周和刘彘这些人是不会懂的,高高在上的私欲主义者的眼中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的贪,贪权贪利贪位,小到金银,大到天下,一一都妄图收入囊中,却不知今之天下乃是民之天下,而非君之天下。

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们也不睁眼看看,当年嬴政自诩始皇帝,想千秋万代地传下去,不过两世而亡,汉代二十九位皇帝,历经四百零五年,临了也是个惨淡收场。

韩嬉是整本小说中少有的女性角色之一,而她的戏份是最重的,硃安世的妻子郦袖只出现在硃安世的回忆、与他人的交谈中,至多在算上他的孙子郭梵的回忆,也就这么多了,柳夫人相对来说多一点,而她也至多是出现在司马迁的同一场景,再加上和仆人的对话,其他的真是少之又少。

因此,韩嬉基本上是属于这部书中的第一女角,而她常年在男人堆,好似万绿丛中一点红,她心中独独喜欢硃安世,两人原来是有机会结成连理的,郎有情兮妾有意,但是他们的时机不对,彼此错过了,再相见,已然是恨不相逢未娶时。

用细丝和老鼠去咬断绳索与揭开木桩那一段,很有唐代侠义小说的韵味,既传奇,又有趣味,看得出来,韩嬉是个冰雪聪明、足智多谋的女子,她的命运也为人嗟叹,为了多与硃安世相伴一些时日,竟然让人总单砍自己的后背,在硃安世死后,她奋不顾身地去刺杀刘彘,最终被乱刀刺死,香消玉殒。

作者在另外一部作品《清明上河图密码》里曾写过:胆色气骨,何分男女,摧而不折,皆是英雄。韩嬉也是那众多的英雄之一。

《人皮论语》从开篇就浸染着血腥气味,高潮处接二连三的死亡,令人目不暇接。鲁迅说,悲剧就是将美好的撕碎了给人看。懂事的驩儿在送进宫的次日被处死,重情重义的硃安世被敲碎骨头、割掉舌头,受尽折磨而死,美貌聪慧、情深意重的韩嬉为报仇死于乱刀下,古道热肠、看重真义的司马迁与善良贤惠的妻子刘夫人饮毒而亡,更别提樊、赵等诸公仅仅就是凭借一个“义”字,就舍却身家性命,不顾一切地去帮助硃安世和驩儿,写到这里竟不知再说些什么了。

历史是可以被掩藏,可以被篡改的。按照小说里的思路,很多宝贵的书籍都是可以被遗失,被尊崇的。《围城》里写:不识字的人上了字的当,识字的人上了印刷品的当。我们始终相信的知识是有待商榷的,我们的认知可能是自相矛盾的,历古以来如此,然后我们就这样相信了。倘若小说是以古喻今,那读者该不由地遍体生寒。

作者查找了很多资料,每一个名称,包括官职、地点、人名和引用的句子,俱有出处,十分翔实,很值得一看。有些书看完如水过无痕,这本书则是金雕银刻,让人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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