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一个神奇而典型的60后。
90后的父母辈多半属于60后,六十年代,对于今天的人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遥远的年代。
大环境中,动荡不安的十年正在轰隆隆地开来,一地鸡毛。60后们不得不在混乱无序和物资匮乏的环境中度过自己的童年时光,单调是那个年代的底色,食物也不例外,对食物异乎寻常的渴望是那个年代孩子们的集体记忆。
所以,同为60后的我妈也不例外,投射到当下的生活里就是她对于菜市场有一种迷般热爱,执着地信任着菜市场中食材的品质和新鲜度,并且无比坚信自己的慧眼和巧手,能从一堆食材兵丁中挑选出大将军,然后以一种君王携凯旋大将军走过德胜门下的威武气势,打道回府。
周末回家,总希望能够在被维尼熊包围的小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最好是日上三竿后,可惜,这个美好的梦想永远都只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泡。
清晨六点,正在和周公聊得愉快时,熟悉的声音便开始在耳边悠扬响起,轻轻柔柔却不屈不挠。我费力地撑开一只眼皮,迎面而来的就是妈妈PLUS版本的脸庞,用一种爱意横流的眼神望着我,不经意间,一把温柔刀横空劈来,我脑子一个激灵,醒了,恍然大明白地扶额叹息,谁叫昨天在妈妈的美食攻势下逞了匹夫之勇:“明早叫我,我陪你去逛菜市场”。
君子一诺,生死必践。当然,这是在妈妈温柔的呼唤和刚硬地没有早饭吃的威胁中,英勇同意。临出门时,还要忍受一番来自亲爹的嘲笑。
家乡小城临江环水,凡水边,多半都会植柳种花,分外宜人。小城中人口不多,道路又修的宽阔,因而城市对于沿着水边长街上摆摊设点的商贩们比较宽容,四时节蔬、鸡鸭鱼肉、江鲜河鲜、瓜果百样都在这条街上兴兴隆隆地铺陈开来了。
距家百米外的街头小菜场便是妈妈素日里最爱去的,她一手拖着我,一手攥着超大号购物袋,脚步匆忙中还不忘提醒我,看看一碧如洗的天,看看路边的海棠、月季、玉兰都开得极好了。
当然,这样温馨又美好的母女情只够维系到菜市场的入口处,一脚踏进菜市场街道的区域内,妈妈会立即忘了身旁还有一个亲亲的女儿了,握着我的手立马抽走,眼神完全落到了小街两侧鲜滴滴地的食材上了。我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接过妈妈手中的购物袋,忠诚地开始履行一个挑夫、搭话人、砍价小妹以及移动菜谱的功能。
眼神一阵忙乱之后,妈妈的脚步停在了一从马兰头的摊位前,头发半白的卖菜阿婆笑得慈祥,和妈妈熟稔地打招呼:“哎呀,姑娘回来了呀,长得真好看”,我心虚地挽了挽乱糟糟的头发,送给了阿婆一个大大的笑容。
寒暄间,妈妈已经半蹲下身子开始细看马兰头的品相了,没了超市里精品包装、绿色灯光的柔光加持,这些早上刚摘下的小菜鲜灵灵的,细小弱弱的叶尖因为有些脱水微微地蜷曲着,大片大片的叶子却依旧精神地舒展着,这是善良摊主做的可爱事,不随意往菜上洒水加重,只留得小菜最本真的模样。
妈妈细心地拣选着摊子上摆放地有些乱糟糟的菜品,不要的也轻碰轻放,怕伤了菜样,影响摊主的生意和别的买菜人。阿婆也在一旁帮着妈妈拣选,一边碎碎念:“哎呀,这些也都是顶好的,我家的都很好的”,一边偷偷的想把妈妈不要的几根小菜放进来,妈妈假意恼怒地拦住了:“不要这个,这个有点老了,我家人不爱吃的”,两个人一来一回,斗智斗勇斗手速,熟练无比,看来,高手果然是在民间,一个是攻敌不备,一个是慧眼如炬,看的一旁只会赔笑的我敬佩不已。
另一侧,妈妈又盯上了肉案,一番细究、翻看、纠结、挣扎下,终于选定了一块品相最好的梅条肉,并叮嘱摊主切成细丝。
坚持着人工切丝比机器更好的卖肉大叔如同钢铁大侠,手中一把切丝菜刀用起来神似刑天舞干戚,得意间,却被身旁的大嗓门媳妇一声暴喝:“快给人家找钱”,吓得大叔手慢脚乱,我定睛一看,哦,原来阿姨是专门负责剁开排骨的,手中的砍骨刀是大叔菜刀的双倍大小,嗯,这就对了,刀把子底下出政权嘛!
几番腾挪迁移,几番光影流转,购物袋中的新成员不断加入,十二圩的香干、带着水边青蒿味的芹菜、想要一跃过龙门的鲫鱼、鳊鱼,以及正在开会商量脱逃大计的群虾们纷纷在购物袋中占得一席之地。眼看着日头终于爬到了东南方的柳梢上了,我巴巴地盯着妈妈的背影,祈求着伟大的母爱快点回到妈妈的智慧高地上。
终于,或许是被我灼热的眼神感动到了,妈妈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可怜兮兮的女儿、占了满手的蔬菜鱼肉,终于颁下懿旨,买花、买包子、回家!
长街上人流依旧穿行不息,叫卖声,车笛声、招呼声来回梭织,锦绣焕然;带着热气的包子香、捧着朝露的百合花香、漂着紫菜和葱花的馄饨香盈盈绕绕,在人流上方一路随行。
我一手抱着百合和姜花,一手提着购物袋一半的把手,不时咬下一口妈妈喂过来的三丁包子,穿花拂柳地走在沿水的小街上,嗯,这样的清晨,真是爱到心坎里了。
——小文短短,将你家姑娘深深的爱意送给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也认真地告诉妈妈,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厨师,因为你的每道菜都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嗯,当然,有时会有点咸,你却告诉我是为了下饭的水煮鱼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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