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明月幽幽照楼台
“月明千里谁相念，小立乍惊清露湿。故园今夜玉阑倚。销不尽，悲歌意。 青海不来如意梦，红笺暂写无心字。别来浑是萧索泪。匀不尽，相思墨。”
喀嚓喀嚓的列车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渐近傍晚时，一声长鸣开进了祁州小站。收拾桌子，检查行李，白羽随着细细的人流下了车。高高的浅灰色水泥台阶，混合着小石子的水泥路，低低矮矮的售票大厅，坑坑洼洼的前院广场，恍惚如十年前，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仰头看去，只有新刷了油漆的“祁州站”三个大字红艳艳地鲜亮。前院广场三三两两聚着几个人，有来接站的，也有揽客的出租车司机。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似乎更高大了，人行道上新铺了暗红色防滑道砖，路灯也是新换的，一串一串的红灯笼挂在灯下，平添了些喜气。远远近近的高楼起了不少，看起来也有那么一丝现代感。不过白羽无心留意这些，拉着行李箱急匆匆朝家里走去。
穿过两个十字路口，向右一拐，远远就看到了温馨小区的大门。近了，近了，到家了。一楼，二楼，三楼。转过楼梯，就该到家了。枣红色的防盗门上，还贴着秦琼敬德的门神图案，门框边的白色涂料偶有脱落。站到了门口，白羽有些迟疑。她稍稍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还是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只停“铛啷”一声，门打开了。
客厅里坐着的两个人听到门响，都扭过头来，看到白羽，突然瞪大了眼睛。母亲回过神来，红着眼圈一把抱住白羽，喃喃道：“回来了，小羽回来了……”姑姑不敢相信似的揉揉眼睛，嘟囔着：“你爸差点就没了！你个不懂事的丫头，还知道回来！”白羽没接话茬，搂着母亲的肩问道：“妈，我爸呢？医生是怎么说的？”“你爸已经出院了。医生说大脑里的血块还没有吸收完，肯定会有些不灵便，得慢慢恢复。这会儿在里间躺着，你先去看看吧。”说着，母亲卸下她的背包，拉着她进了里间小屋。靠窗的大木床上，父亲闭眼躺着，似乎是睡着了。灰白的脸色，凹进去的两颊，凸起的颧骨下是一行行褶皱。“啊？！这是爸爸吗？那微黑透红的圆脸哪里去了？”白羽快走几步，上前握住了父亲的手。那是怎样的手啊？暴起的青筋那么刺目，粗大的骨节那么咯手。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北方汉子，就这样被时间赶到了病床上。她鼻子一酸，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爸！”父亲慢慢睁开深陷的眼睛，细细地看了半天，直到认出白羽时，眼底一亮，使劲挺了挺身子想坐起来，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腿。“爸，我扶您坐起来。”堆放好靠垫，把父亲的背稳稳靠在床头，白羽才在床边坐了下来。
暮色里，消瘦的父亲蠕动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着：“回……来……了，小羽……真……回来了……”“爸，对不起，对不起！”白羽哽咽着，不停摩挲着父亲粗糙的手掌。“都……过去……了，过去……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听着父亲哆哆嗦嗦的声音，白羽真后悔自己回来迟了。
安顿好父亲，白羽回到了自己房间。铁架的木板床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靠窗的书桌照例摆放着台灯、画笔和几本杂志小说，书桌下的纸箱里是以前的画稿。她抽出一沓画稿，十年前的宣纸已微微透出点黄色，深深浅浅的水墨一下子晕染了这个月色朦胧的夜晚。
侯会芳作于2018.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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