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屋

小时候，我们全家住在一座土屋里，这座土屋，下由砖块垒成根基，上由土坯层层垒起，垒得有些矮。所以，我称之为“小土屋”。

小土屋的门是两扇实木转轴门，外带铁搭链，内带长方木栓。锁着时把门推开一个缝，可以从门缝向里张望，却正好钻不进去。

记得还很小的时候，无论是爸妈下田，还是妈走亲访友，都会带上我。因为不带上我，我会大吵大闹不止的，况且，我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去世早，也没个可托付照看我的人儿，把我带着也安全。而我无论是跟着爸妈去二里地以外的田地，还是跟着妈去不到一里的亲戚家，多数是靠自己走个来回，往回走的时候，总感到很累，一累了，就满脑袋装的都是小土屋，一直盼着小土屋出现在视野里，然后开门，钻进去，享受回到家后幸福而安心的感觉。

长大后，送我进了幼儿班，搁现在感觉只有几步路的路程，在当时才四岁多的我眼中也是长途跋涉。每放学铃一响，脑中便是一座小土屋。走出校园，只有一个心眼，就是向小土屋进发。

再后来，上了小学。下午放学时若迟了遇上天黑，那一路就盼着小土屋出现:盼着看到小土屋那糊着窗纸的窗户散发出桔色的暖光；盼着打开木门，看见桌上跳动的烛火，还有父母亲饱含关爱的慈祥目光；盼着走进内间，看见青砖砌的灶台上的锅里煮着晚饭的白色热气从锅盖下成串地蹿出来，锅底下桔色的火苗从煤孔里正向上跳跃……

若遇上下雪天的晚上放学，我会一边滑动着前行，一边搓着快冻僵了的手，一边欣赏着茫茫的美雪，一边想着被白雪覆盖了青瓦的小土屋。当想到它那恍如来自童话世界的形象，激动的我，心跳就会加速，步子也会迈的更快；再想到一打开木门，会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迎上来握住我冰凉的小手，我的心便溶化出一股暖流……

小土屋是由爸爸妈妈盖的，当时他们叫了几个亲朋好友帮忙，还亲自打土坯，忙了许久，才盖起这座屋子。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此屋已使用了十几年。

在这座小土屋里，撒满了我的惊奇与幸福。

也许是太过于受惊吓了吧，有一个场景，我至今记起，仍觉如昨。就是至今恐高的我被爸爸放在床边立着，突然放手，还笑着说:“大大了，大大了……”然后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很凶。这个场景做为恐怖经历一直在我脑中再现，十分清晰，连爸爸当时穿着土布白色夏衫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一个场景，太惊奇了，所以也有如昨日之感。我背对窗户坐在砖炕上的枕头里，窗外挂着的一排防鸡高梁秸秆一响，三哥在窗外叫着我的乳名，我慢慢扭过头去笑，三哥却出现在炕前叫我。我大奇而笑！接着，二哥又弄响秸秆叫我，我又扭过头看，二哥也出现在炕前又叫，奇上加奇又笑！！再接着，大哥亦弄响秸秆叫我，我又扭头看，大哥也突现前边，不禁奇至极点狂笑！！！后来时时奇之思之，直至后来解开这个奇谜时，此事已终生难忘……

这屋子里最美好的时光，应该是在过年前那几天。

过小年那夜，放了鞭炮，吃了粘牙甜饧，次日就开始大打除了。先把报纸糊于芦苇格上做成的旧顶衬撕去，买了新报纸，用面粉打上浆糊，二位兄长便站在高凳上将之糊裱一新。然后，再把床下桌底的灰尘一扫而光。同时，再把旧年画撕去，等除夕那日再贴上新的。每除旧，常能除出许多污秽之物，如顶衬上的灰尘里总会夹个干瘪的老鼠壳，桌底也能扫出老鼠屎和烂玉米粒……

打扫干净了屋子，就该准备过年最要紧的一种物什——春联。

我家每年的春联，全让二哥包了，他从小写得一手好字，特别爱写毛笔字。从十一岁开始，就开始书写春联。开始，只写写家里的，后来，邻居们知道了，就拿了红纸来，求二哥为他们书写。二哥来者不拒，用他那已快写秃的毛笔，先在废年画废纸上把自编的春联内容演练一番，再往大桌上铺了长长的大红纸，一阵笔走龙蛇，一幅对联就搞定了。很快，桌上，地上，院子里，都成了春联们横躺着撒欢的场地。日光一照，春风一吹，春联们依次干了墨迹，被二哥卷成圆筒各归各堆。待人家来取时，二哥便按内容发放给人家。比方年轻人家，得给“意气风发”类字眼，老年人家，须给“福寿双全”类的字眼。

二哥的书法，在学校单位比赛总是拿第一名。所以前些年，二哥写了几幅春联送给我，我竟舍不得贴完，干脆保存起来，以供欣赏。后来买了几幅印刷的春联贴上了。毕竟买的春联没有什么书法价值。

春联写罢，就该买年画了，很小的时候，年画是以毛泽东像和红小兵人物为主，后来渐渐多样化了。毛泽东像变成松鹤图，红小兵变成抱鱼坐莲的小娃娃，我家里还贴过爸爸用二哥剪的老虎模子自己印刷出来的黑黄红三色老虎年画，有一年，爸爸多印了一些，拿到街头卖，居然还卖完了。

除夕那日，看父兄们贴好春联，打扫罢庭院，随大家请来了神祖，天暗下来，我家的土屋的里外间，都点亮了蜡烛。晚饭在妈妈的双手摆弄下熟了，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时远时近的鞭炮声，这可是小土屋里一年中最幸福最温暖最祥和的时刻……

虽然后来的除夕，添了椅子沙发带玻璃柜子，还有电灯泡。再后来又有了黑白电视，可以看着春晚过除夕了。但是，最打动我心的，还是看二哥写春联那几天，小土屋内外，铺了许多大红的鲜艳的春联在晒着太阳、吹着小风……

心中的小土屋

小土屋

给了我童话一般的童年

虽已化为尘埃

离开我的视线

但在我心灵深处

仍一直忽隐忽现

其实

它还在

只是换了一个

存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