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母亲1

作者: 瘦竹斋 | 来源:发表于2018-07-24 10:52 被阅读52次

    亲人们

    卷一 母亲

    ——母恩似海(母恩似海的比喻是恰切的,它概括了母爱的博大精深,汪洋似海。我因失去母亲而痛感母亲离开儿子的哀痛。而这哀痛是心灵的巨痛。刻骨铭心,渗入骨髓。是只有自己去咀嚼,去承受,去品味,去化解。别人不能处身其中,这种彻心之痛,焉能体会的到。2000年6月21日。附言 母亲的忌日是农历十一月二十八,是98年下世的,眨眼睛可二十年了,仿佛就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进入十一月,我的心里时时感觉到母亲,仿佛就跟着我,生活在我的身边。我心里感觉时时在陪伴着母亲,母亲并没有离开我。这几天找出母亲去世后写的母恩似海,要打出来,先发网上,然后把回忆奶奶的文字写出来,把悼念父母、奶奶、二姐的文字印出来,作为祭品,敬献于他们的灵前,以寄托我的哀思。)

    献词

    谨以此文,和着我的泪,虔诚的敬献于慈母灵前,母恩似海,永铭在心······(母亲在心灵的最深处。何日能再见母亲呢?唯有梦中!)

    愿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泪洒(泪洒言其悲痛哭泣,皆因对母亲离去的哀恸,皆因对母亲的铭心之爱。)如雨思娘亲,

    母恩难忘永铭心。

    二十四孝(二十四孝乃是后人树立的楷模,让人们学习的。当事者并不以为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事亲以孝只是出自本性本心本能而已。)为楷模,

    难报慈母生养恩。(连山评曰:一个人一生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母亲不仅给与自己的生命,还用崇高的无私的母亲的爱心来爱她的儿女。母亲只是因为是她的儿女就全身心的去爱,并不管儿女的丑美与否,成器不成器。母爱如大海一样汪洋恣肆,深广渊博。冰心曾说过: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我不妨改动两个字,献给天下的母亲:世界上若没有母亲,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

    一、 母恩似海

    凯风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连山评曰:古人的情感是细腻和诚挚的,早在三千年左右的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就有了歌咏母亲的凯风。当时流行的此类民歌一定很多,因没有收集到或没有编入《诗经》而没有流传下来。此诗以凯风吹彼棘心开篇,把母亲的抚育比作温暖的南风,把自己弟兄们小时候比作酸枣树的嫩芽,“丛生的”小嫩芽之所以能够健康成长,全是母亲大人辛勤哺育的功劳。七个儿子一个一个长大成人(材)了,母亲的大恩大德,堪称圣善,儿子却是不孝儿,这就是自责自称,总嫌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与母亲的养育之恩相比,还差得很远很远,无以为报。是呀,做子女的对母亲的回报与尽孝,做的太少了。和母亲那崇高无私,绝对的发自本能的舔犊之情相比,怎及万一呢?

    从第三章开始,作者又以寒泉比母,以黄鸟比子,作进一步的自我批评。寒泉也成为母爱的代称。寒泉在地下流淌,滋养浚人。母亲生养弟兄七人,至今还如此劳苦,让作儿子的如何心安?黄鸟鸣叫得清丽婉转,尚且如此悦耳动听,为什么七个儿子却不能抚慰母亲那颗饱受孤苦的心呢?

    诗的前二章的前二句都以凯风吹棘心、棘薪,比喻母养七子。凯风是夏天长养万物的风,用来比喻母亲。棘心,酸枣树初发芽时心赤,喻儿子初生。棘薪,酸枣树长到可以当柴烧,比喻儿子已成长。后两句一方面极言母亲抚养儿子的辛劳,另一方面极言兄弟不成材,反躬以自责。诗以平直的语言传达出孝子婉曲的心意。

    诗的后二章寒泉、黄鸟作比兴,寒泉在浚邑,水冬夏常冷,宜于夏时,人饮而甘之;而黄鸟清和宛转,鸣于夏木,人听而赏之。诗人以此反衬自己兄弟不能安慰母亲的心。

    诗中各章前二句,凯风、棘树、寒泉、黄鸟等兴象构成有声有色的夏日景色,图。后二句反覆叠唱的无不是孝子对母亲的深情。设喻贴切,用字工稳。诗中虽然没有实写母亲如何辛劳,但母亲的形象还是生动地展现出来。载好其音的黄鸟在歌唱,而兄弟姊妹们呢,为什么七人也莫慰母心呢?诗句反复咏唱的是对母恩难报的愧疚。2000年6月21日)

    照往常的习惯,1999年元月15日,天还是漆黑一团,有学生骑自行车来上早读了。来到大门口“哐哐”的敲大门,我遽然醒来,不及癔症过来,就忙穿上衣服,洗脸做饭。小琴说:“起恁早干啥哩,多睡一会而,昨天累了一天!”我说:“不早啦,我得上早读。”(日常的生活中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昨天累了一天,是因为收拾厨房,铺厨房的地板砖。当时并不知道母亲离世的事。如今写到这里,其心悲凉如冰。)

    拔开煤火炉,把早饭做上,就在书架子前原地跑步,又活动腰肢,伸臂扭头,身上微微发热,始止。

    饭罢,匆匆去三二班上早读,隔窗见东天际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红光,红光之上是发白的柔和的朝云,极有层次的染着东天际,那清晨的朝霞,璀璨着天的容颜。眼见一轮冬日的太阳就要露出了笑脸。我的心也是轻松愉悦的,(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母亲昨天夜里已经离开了。人的心灵的世界已毁,物质的追求即空。连山评曰,七月三日)虽然昨天劳累了一天——去街上买水泥了,小琴要往厨房的墙上贴瓷砖——“嘀玲玲,”早自习的下课电铃声响了,“下课,同学们休息一下。”我说着迈出了教室。心想:小琴今天说,还要粘瓷砖,到家属院去了没有?(有些事都是赶着哩,正因为大姐寄回的一千元不快,晚到了几天,心里想着元旦前的二十五日才回去,小六又在家里,心里大意了。没有在元旦回去。母亲在一月十四日犯了心脏病,竟成了终生的憾事。要是十四日回去,极有可能再见母亲最后一面。)

    我走到教学楼的东山墙下时,常良军妻子小丽在四楼探出上半身喊:“连山,有电话。”(我怎么也想不到,电话竟是噩耗。我当时万万想不到啊。)我说:“行啊,我喊小琴去接。”这时,我听见小琴在东院说:“知道了,我去接。”我心想:小琴去接就行了,我不去啦!就又返回去到教室给学生上课。(再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噩耗!十二月二十五日回去时,母亲还坐在那里给我说着话儿,铁铁实实好好的!9月9日)

    大约有十多分钟,8点10分左右,小琴上楼来了,到教室门口,神色有些慌乱地对我说:“给你说个事:大嫂打来电话,咱妈夜黑儿去世了!”(再也想不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出人意外。随着时光的流失,父母一年年年纪打了,人老了,身体就有一些老年疾病。我也知道母亲心脏不好,曾经领母亲到青台医院看过,医生说是肺心病。母亲曾经多次给我感慨,一年不胜一年了。但是,母亲的身体一直很铁实。怎么会说走就走了,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啊!)

    我一听,心中一沉,“哟”了一声,不相信地说:“大清早起你别胡巴子扯了”然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怔在那儿了。(当时,我听了怎么也不能相信,心里认定是小琴听到的电话说的不准。可是,小琴跑到教室门前,不可能给我开玩笑。不会听错电话啊。母亲啊,我的娘亲,我的妈妈,生我养我的慈母!临走时我连一句话也没有听到就不言不声地撇下她的儿子去了,永远的去了呀!)

    我下楼,到教导处费主任的办公室,对她说:“家里打来了电话,杨宝宝她奶昨天晚上去世了。我得请假回去。”(哀伤的心啊,难以承受这巨大的打击,难以承受这突然而来的失母之痛。狠心的造物啊,为何冷酷地割舍这人生的天伦。母亲啊,永不再给我说一句话。)

    哆嗦着手摸来办公桌上的纸和笔,吃力的抓起笔,一时里,心中一片空白,也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不会写请假条了,强制集中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写下了:

    请假条

    因母亲病故,需于元月17、18两天请假。

    放下笔,眼中噙着泪,对费主任说:“王校长来了没有?我给王校长说不说啦!”

    费主任说:“不说啦,我就说你来不及说,急着回家算啦。”(后来听小琴说,费主任给王华刚校长说后,王校长、书记及后勤人员到家里,由工会出面送了挽联和一百元钱。小琴又提出借五百元,王校长应允,学校对的不赖。2000年6月21日下午泪书)

     匆匆到三楼住室。对小琴说:“你去接杨宝宝回来,得拿点钱回去。”

     小琴说:“你接杨宝宝去,钱,我到大姐那儿拿五百元算了。”(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缺了它啥事也办不成。金钱是一个人物质生活的基础,大富由天,小富由俭,节俭至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屋里有二百元,再拿五百,多拿点是个准备,大姐的八百元我先拿回去。”我语无伦次地说。(皆因悲痛,巨大的悲痛。6月22日)

    小琴站在屋里又说:“你领着杨宝宝先回去,我到社旗大姐家拿了钱,下午再回去。”(在大事上处理的得当,可以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

    我骑上自行车,泪眼迷蒙中来到十四小,到了二楼西头,径直来到三一班班主任杨省富的办公室的办公桌旁,对他说:“杨老师,我给杨子请个假,杨子她奶昨晚病故了,我得领她回去!”杨省富老师说:“呀,行啊,你领她回去吧。(如实记录下当时去接杨宝宝的情景,杨省富老师后来听说骑摩托出车祸了。)星期天的作业先不作了。”离开办公室,杨老师送我到门口,我说:“你不用上三楼去了,我去教室领她回去。”于是握手。我转身匆匆上楼,学生们适逢下课,一个个挤在楼道口的教室门前活动,有的在说笑,(极度的悲伤中尚能注意到课间学生的活动。观察极细。)有的蹲在地上做游戏,有的弯着腰在地上拍纸帕,一片吵闹声。我站在教室门口,对杨宝宝说:“你把书包收拾一下,我领你回去。”杨宝宝挤过几个人,收拾了书包,我带着她回到了家。

     小琴对杨宝宝说:“您奶昨晚病故了,现在你爸领你回去。(八九岁的小孩子,心中是单纯的,还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悲痛。一切都是出自天然的本性。)”

     给杨宝宝围上围脖,小琴把常良军的妻子小丽送的挽联递给我,我拿着挽联,心中有一种要是信儿说的不准,多部吉利啊,咋处理的,然后匆匆去车站坐一路车上东站。(人生活着,睁着两眼,有一口气在,就能感受到生活的苦辣酸甜,大自然的四时变化。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无常一到,两眼一闭,一口气上不赖来,万事皆休。)

     坐在去东站的公交车上,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沉沉的像堵了一块儿沉重的铁块儿,堵的心中好慌啊!杨宝宝坐在我的腿上,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心情沉重的呆坐在那里。想哭,又哭不出来,坐在车上也不能哭,只好强忍着。妈去了,仿佛天塌了,无所适从,手足无措。泪眼中车在行进,儿我的泪也在往心里流······(泪眼模糊,哽咽难言,心中一片空白的情景,历历在目,如在眼前。当时真有天塌了的感觉。人在生老病死的大自然规律面前是软弱无力的。)

     哀痛中,模模糊糊的坐过了一站,下车后拉着杨宝宝又走回来去了东站。

     到社旗又坐小型的公交车回家,到草庙王路口停了下来,下了车,我拉着杨宝宝的手,顺着通向薛庄的公路往西走。到草庙王后,临路有一个代销点,进去问:“谁在这儿忙?”从路北边小土沟中过来一个中年妇女说:“要啥东西的?”

    “有纸没有,称二斤,再拿挂炮,拿合烟。”我说。

    女老板拿了东西说:“一共九元五角。”我付了钱,拉着杨宝宝的手,顺着我走过无数遍的通向薛庄的公路往西走,走了约有200米,过了草庙王学校。心想,也许信捎错了,是有病了,那拿的纸咋办?(我心里一直不相信是真的,人的直觉是很奇怪的感觉,人的潜意识有一种本能的自我防卫意识。当巨大的灾难或者悲痛猝然降临时,会出于本能的往好的方面期望,以避免灾难或者悲痛的降临。可是,事实残酷无情地摆在我的面前!9月9日)心中疑惑着。又向西走了50米,从西边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到近前,是水坑东边的邻居荣哥,他下车子说:“山现在回来了。”我说:“啊。”给他让了一支烟,他又说:“夜儿黑儿,半夜听见放炮,说四婶儿老了······”我说:“我回去,你上街吧。”(当时心中一直有一种不可能是真的,也许是病重了,捎信人传错了话的感觉。如果不是真的,拿着纸和鞭炮,多不好。及见了荣哥,证实了事实的存在,心中还是不相信母亲真的会离开。连山 6月22日)

    向前走着,心,一个劲儿在那里往下沉,泪忍不住只是往下流,脚踩在地上,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飘飘的不踏实。

    手拉着杨宝宝,一脚高一脚低地进了村,顺着不知走过了多少遍的熟悉的路,向家走去。脚底下像踩在棉花上踏不实在。不知高低地走着,心中只是堵的慌慌的,想快点进家,又怕进家。推开大铁门,陡见院中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西院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每常回来,总有母亲迎出来,总能和母亲说话。)踏进大门的一刹那,我有点不知所措,向东往灶火扭头一看,(读了上面的批,泪盈双眼,心中悲痛。想念母亲时总想哭,读这些文字时总想哭。9月9日)小六眼红红的走来说:“山哥,在那院里。”我边转身去,边嘟囔说了一句:“我上那院······”

    从五弟的房后绕过去,进了院中,堂屋的门前一丈远处摊了一个稿苫。一个六十多岁的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是小玲的母亲,在缝着什么,抬头看见我说:“山回来了。” 我答应道:“啊。”嫂子也坐在上面缝着。我说:“嫂子回来的早。” 嫂子说:“山回来了。”(当时情景确实如此,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是张庄小玲她妈,嫂子正坐在稿苫上在缝着什么。)

    伯坐在门口的西边,东院邻居小运叔坐在门口的东边,堂屋正中间是母亲静静的睡在那里,朝南的头前面放了一张小方桌,上面放了两小盘菜,两盘菜中间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块煮熟了的大肉,熟肉上面插了两根筷子,盘子的前面是一盏煤油灯,如豆的灯火轻轻晃着,燃起一缕黑黑的烟。母亲的西侧地上铺着一个稿苫,大哥坐在靠里的椅子上。

    我扑身跪倒在母亲的西侧,放声大哭,放声大哭我的母亲。哭我的母亲啊!泪和着鼻涕在流,我大放悲声的哭着,声音嘶哑。二姐跪在母亲的东侧,双臂趴在母亲的肩膀处在哭。二姐哭着诉说:前儿(元月13日)上午我回来,看着病的厉害,还咳嗽,发着烧,嘴唇发乌。妈呀!我说给你看看,挂着你好的呀······妈呀,样儿(14号)忙拉着你上贾桥看呐。妈呀,我挂着你好的呀,想着看看,叫你赶紧好的呀!回来晌午吃了饭,吃了西药,妈呀,我都赶紧给你熬中药,想着你不碍事,吃了就好了。我的妈呀!吃了中药,看着你怪得劲。我的妈呀,谁知道六七点,你会更厉害啦!在床上乱翻呐。(二姐的哭诉,我在大哭哽泣中得知母亲当时难受的经过,怎样才能稍减母亲的苦痛。可怜的妈妈,太难受了,谁能替你。作为儿子的我事后只能哀痛流泪。泪笔)我也没法儿了,赶紧叫小明去找医生。就我一个在跟儿起啊,我拽着你的手,你一阵儿热一阵儿冷地难受啊!妈呀,我的妈呀······你还说,傻妮,你掐我的人中、虎口。二姐在哭着在说着,我跪在那儿哭啊哭,我无论如何哭,也哭不活我的妈啦!小玲的妈在院中说:“二啊,别哭了,你还能哭活哩!人都不会说话了,你哭死她也不知道了。”坐在门口东边的小运叔站起来,搀着我说:“别哭了歇歇吧,看看你妈。”我站起来,直起了跪麻木的腿,哽咽着,噙着眼泪,用手掀开盖在母亲头上的白布:妈,你戴着黑绒帽,帽子的正中是一颗黒扣,脸儿一如生前,闭着眼,微微张开的嘴里噙着一枚铜钱,嘴微微张着,好像要给我说着什么。在给我说着什么呀······我的妈呀,你一定有很多的话要给我说。妈,我上回回来给你说过元旦时回来,我没有回,妈,我这两天就要回来的,你咋不等着我,见见我······妈呀,我这两天要回来看你的呀,今儿回来,我可不能给你说话了!我可成了没有娘的娃儿啦!没娘了呀!妈,你为啥要走啊!你活到一百岁,我回来还有个妈呀,我回来还能看到我的妈呀!你这一走,我回来再也看不着你来呀!(以上文字全是心中的独白,全是心中的想头,唯有用口语方能畅快地去倾诉,说给母亲听。可是母亲却听不到了,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儿子说的话了。)我再回来就只能看看伯啦。

    我坐在西间门口的一个小藤椅上,用围脖擦着眼泪,擦着鼻涕,哽咽的吭吭哧哧的哭着说:“找不来俺这真不孝的娃们!”(指我自己愧疚的心情而言,我心中的愧疚难以言说。小玲坐在东间的缝纫机旁,正在做着什么。)

    小运叔劝道:“山也不能这样儿说,您妈也七八十了,也没有受着罪,总算行!您几个成天回来看他们。又是买东西,又是给钱,是惹她生气了。你真孝,庄儿上谁说起来不都眼气您伯、您妈他俩儿······”(活着时能端口水喝喝,也是一片孝心。连这一点儿我都做不到,总有千条万条理由,工作忙回不来,请假不好请。就是没有多回来照顾一下父母。)

    我坐在西间门口的一个小藤椅上,还在用围脖擦着眼泪,泪眼朦胧中,又见小时候母亲对我的关爱,种种往事在眼前盘旋飞舞······

     妈最初给我的印象,有点模糊了,最早的事是啥时间的事儿呢?再也会有不起来了(时间可以医治心灵的创伤,而心灵中的追忆却是终生的。思绪飘到童年时的生活,那只是写此段文字时想起的。当时心里只顾悲痛,谁还有心思和闲暇去想那么多!连山 6月22日)

     奶奶在的时候,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十一二岁吧,奶奶给我说:山呐,你命大呀,命大福也大。你是六二年刮五风后的孩儿,属虎,你的时辰时太阳出来前的掩明儿,是吃了一夜的饱虎,你有福啊。要是黑些儿日头落的虎不好,那是下山虎,正饿着呢。过了五风,生活才好一点儿,你生下来的时候,也是白白胖胖的,到了一岁多,就草屯了,得了一场病,瘦的皮包着骨头,屙的屎只有绳头儿那样粗。您伯说新给人家算了,你妈不叫,我也不叫。你奶儿也不吃,光哭,后来没有法儿了,嚼馍给你吃,光吃那焦黄的。嚼的浓乎乎的,一点儿软的白的馍也不吃。你大姐抱着你悠儿,你妈在后头一点一点的喂,有时候你妈忙了,我给你喂。总算殷勤大了!有苗不愁长,难呐,你差一点儿就新给人家了,多玄!奶奶讲述着,脸上还带着庆幸的神色(奶奶讲述时确是如此的神色。),好像是说:亏是没有新给人家······妈,我最初就是这样长大的,你最初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的,我的生命是你给的,我的生命是你救的。那时,我奶给我说时,在我小小的少年的幼小的心灵之中,我就感受到了人的生命之旅中充满了磨难。人的生命之初就充满了磨难。人的第一声啼哭不是对生的欢愉的歌颂,而是对生的痛苦的呻吟。对生的磨难的哭泣(人的一生充满了不幸和磨难,而落地的第一声是哭,而不是笑,即具有象征意义。它预示着一个人的一生哭的时候多,而笑的时候少。)。在岁月的流失中,我慢慢地长大了。我从小就体质比较弱,每到夏秋季节,我常常患疟疾。这样却也有一桩好处,在病弱中锻炼了我倔强不屈的个性儿(奶奶也属虎,童年时与奶奶相处比较多,受其影响也大,奶奶确是很亲我。)

     我坐在西间门口的一个小藤椅上,哽咽的哭着,流着鼻涕,泪眼朦胧中,母亲的种种往事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我小的时候,大约有八九岁,还刚刚上学吧,大概是夏天,天下着雨。妈,你面向西,坐在堂屋的西边地上纺花,我在你的身边玩。外面的雨水从低低的门槛下流进了屋里,我蹲在地上,就玩那雨水,蹲在那儿,用一个铁条尖,挖一个小坑,引那雨水流进去。耳边是嗡嗡的纺花声,你盘膝坐在那儿,一个胳膊摇着纺花车的木轮子(母亲纺花织布的事想来好像就发生在眼前,并不很久远。可是屈指算来也四十年了。),一个胳膊一扬一低的抽着线,就这样长时间的嗡嗡地纺着······时光在消失,而嗡嗡的纺线声却如一首长长的交响乐,无穷无尽地响着,在我的心头盘旋萦绕。妈的头上盘着发髻,穿着一身黑蓝色的棉布衣服(仿佛母亲的衣着自我记事起就是这样,没有多大变化。妈妈很爱干净,总是头发梳的黑明发亮,衣服穿的整洁干净,打扮的清爽利索。),就稳稳地坐在那里,胳膊一高一低,一扬一伸的纺线儿。门外的雨哗哗的下着,雨水不停地从门槛下面流进来,我两手是泥地蹲在那里玩着。母亲一边纺着线,一边扭头看着我,对我说:“看看,你的两只手上脏的,弄了两手泥,去吧,去洗洗······”我蹲在那里还在玩着雨水,嘿嘿地笑着(玩门口雨水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几十年了,多少事都忘了,只有这一件事还记着,母亲当时正在纺花。)。

    我坐在西间门口的一个小藤椅上,哽咽的哭着,二姐跪在灵床的东边,哭着在诉说:“妈呀,你咋走的真快呀,我还想伺候伺候你呀,伺候着你,我心里得劲呀!你走了,我回来见不着你啦!”二姐的哭诉声中,我的思绪有回到了少年的时光······

    是夏天吧,在奶奶住的屋里(母亲心细,奶奶个性强,婆媳两个各合不住,便时有矛盾。后来奶奶分开另立伙,自己做饭吃。),也不知道是因为啥,反正是奶奶没有在家。晚上,记得是下雨天的晚上,我和庄儿上的庆山两个人睡在床上。母亲在忙完了厨房里的活儿后,进来啦,对我们两个说:“睡吧,夜里盖好被子,要好好认字,认字多了有本事哩!”我躺在床上,答应道:“中啊。”母亲又说:“好好上学吧,长大了有个门路(可怜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情殷殷。卧冰方见一片心,孝顺父母是儿孙。)。”母亲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伸手掖好了我身上盖的被子,低着头看着我说:“山呐,睡吧!(我的母亲惟用心待人,即便是对她的儿女,也从来不花言巧语。母亲不是光会说的人,心里有,嘴头上说不出,实实在在的对人。)”吹了灯,关上门出去了。屋里一片漆黑,我在黑暗中睁着眼。庆山也没有睡说:“您妈说的真好,叫咱好好读书哩。”妈,你给我说的话我记住哩,在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忘。潜意识里,我永远就记住了你说的话。我现在坐在你的身边,可是,我听不见了你说话,你不言不声儿了(失去了方知可贵,母亲在时,我往往因为不习惯在家住,有择床的习惯,换个地方睡不着觉。总是不愿在家住,就是放暑假了,也只是回去看看,当天就回来了。调到南阳后,教九年级毕业班,当班主任。周六上两节课后,坐车回社旗,再骑了他婆家的自行车,买些蔬菜,大肉回去。到家都十二点多了,吃吃午饭,不敢多停,就急着往南阳赶。我曾经给母亲说过,我真是回去看看,住不着。有一次是个夏天。到社旗后骑了自行车回家,走到青台北边,天热极了,有点头晕,要中暑。忙捧了公路边沟里的水洗洗,又把衣服弄湿。坚持着回去。一进父母住的东头的一间房。让母亲湿了毛巾敷在眉头上祛热,感觉才好些。),你再也不看看我了······

    我从藤椅上起身,站了起来,心中空落落的,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从院墙外过去,顺着水坑边来到了西院。小六在厨房忙着说:“咱伯还没有吃饭哩,我给咱伯做点饭,你不敢饿,吃点吧。”我坐在灶前烧着火,小六说:“咱妈一点儿事儿也没有,我走时看着好好哩,咋会就不中了!(十二月二十五日我回家,母亲给我说:晚上睡不着瞌睡,光做梦。叫你大姐回来一趟,事上就不叫她回来了。我说,我回去就给我大姐写信,叫她回来。先叫小六回来照顾你一段。吃了午饭,走时我到杨树岗,叫小六回去。送我走时,我给小六说,咱妈不得劲,天冷怕心脏病犯了,年留你就住家里。只要咱妈跟儿前有个人儿,她心里得劲,心里踏实,就不会犯病。我就是怕夜里犯病了没有人招呼。唉,一切都成事实,说啥也挽不回母亲的生命了。)”

    我往锅灶里添了一把柴说:“我元旦前去叫你,都是没有法儿了,叫你回来照顾咱妈,那几天正冷哩。那一回我回来,咱妈说,三夜都没有睡着了,我心里就没有法儿了。她也有约摸呀,她心里知啊,一说,她想咱大姐的慌,坐在西床沿上流着泪给我说,叫您大姐再回来一趟。我眼闭上了,就不叫她回来了。今年麦也没安上······(想起来我就想哭,看一回哭一回,咋会就没妈了。)我说:哟,还没有麦吃哩,这一点你放心,有粮食吃,能吃几百斤麦呀,我给您买。咱妈说:那还花钱哩(人老了,心理负担是很重的,总是这儿想想,那儿想想,心中没有靠摸。总愿意她信得过的儿女在身边,有个靠摸,心理上有个依靠。)。我说:怕花钱,二姐家几千斤哩。我又说:跟我一路儿上南阳去吧,咱妈知道哇,她心里有约摸,我说叫上南阳,她说:那过了年儿叫您伯去。(人是有直觉的,有预感的,特别是女人,第六感觉总是很灵验的。)”

    小六说:“山哥,好啦,你喝一碗吧。这一碗我给咱伯端去。”我说:“把咱伯喊过来吧。”我来到东院,进了西间,伯坐在椅子上,木着脸,一声不语。我说:“伯,你来,到西院去。”伯站起来,我搀着他一支胳膊,到院墙外头,伯说:“你别搀着我,我自己走。”我说:“你慢慢儿的。”到了西院,我说:“你坐在枣树下的砖上。”枣树根儿下有一摞砖,我扶着坐在上面,进厨房端了一碗饭说:“伯,你吃点儿吧,别叫饿着了。”伯说:“你吃吧,山,我吃不下去。”我说:“你吃吧,不吃点饭会中,你要是饿着不吃饭,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躺在床上,那不是受罪吗?”伯流着眼泪说:“真想一头碰到墙上,叫您费一回事算了!”我哽咽着说:“看你说的,你可得放宽心呐,得往好处想,可别想想这儿,想想那儿。那人家庄上不笑话俺们。说起来几个娃们在外面工作,人家不笑话!你得为俺们当小的想想啊!”伯颤抖着双手接过碗去吃起来了(我对父母、亲人总是以诚相待,毫无一丝私心杂念,从不在父母那儿谋取一点私利,从不计较攀比,只进自己的一点孝心。我给自己的评价是也孝,也不孝,孝是心中有父母,时时想着父母,尽自己的力量所及,为他们做些事;不孝是不能天天在家伺候他们,端水端饭的照顾。)。

    伯在西院吃着饭,我又到东院。小玲的母亲在院当中缝着东西,人们忙碌着,小运叔在新盘的大锅旁的方桌上切着土豆,准备着做晌午饭。我坐在母亲西边的椅子上,我的泪又流下来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人往往能与亲戚、朋友、同事各着了,却与自己的兄弟姊妹各不着。)。

    十点多,学校的王华刚校长和办公室主任刘厚兴带着车去了,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刘主任拿了挽联和学校的奠仪。然后几个人站起来要找,我跟着一致送到庄后面的公路上。十一点时,杨宝宝他外爷领着文哥、振华也来了,坐了一会儿走了。

    半小时后,我又到了西院,见嫂子在刷锅,木桌上切有一些葱花。嫂子说:“我给你哥做碗饭,早起到现在,一口水还没有喝哩。”我就坐在那里烧锅,做好了饭,我到了堂屋,伯坐在西间靠山墙的床南头,大哥坐在床北头。伯说:“山呐,你过来我给你说。”我进到西屋,靠在柜子上说:“伯你说啥哩,说吧。”伯哽咽着说:“你大姐回来信没有哇?”我说:“我回去就给他们写了信,信还没有回来哩。早三四天,收到了他们寄回的八百元前,我就说这几天回来了拿回来。大姐那儿说不说?”大哥说:“不说啦。”我说:“不说可中,真远,还不知道她身体咋样,能不能回来,不叫回来了。”伯说:“您妈可是想见见你大姐呀,不叫回来算了,好抓哩,啥也白搭,人都死了!”这时,嫂子端了一碗饭倒给了大哥。

    吃了饭,大哥、嫂子坐在枣树下的砖上,我站在旁边。嫂子说:“山,咱妈这事要往排场处办。这不是,你二姐去一说,啥都没准备,这没有那没有,买,纸要一捆,酒搬两件,一说衣裳还不全哩,就去买,一买不打紧,一下子就花了五百多。又给你哥钱,五妮儿上街你哥出的钱,多少?”嫂子扭头问大哥,大哥说:“我给五哥一千三。”嫂子说:“山,五妮也没有哩,连过年钱都没有,这钱您哥您俩儿出,不叫五妮出。”我说:“中啊,我没有意见。不过不都应该出。”嫂子说:“他连过年钱都没有哩!”我说:“你都不会说,支援他点,能叫他没钱过年。”嫂子说:“山会说话,中啊,下一步就看你咋表现了。”大哥说:“以前说了,做的不好,我见个月一百没少过!”嫂子说:“一个月一百,你叫你哥说,都如数给了。(孝顺赡养父母,是应该的,天经地义。我凭着我的那一点孝心,心里有父母,尽力做了。社会上有的人是很能的,每个人的心思是不一样的。)”我说:“说到花钱了,这一回,嫂子吧,真是尽了孝心,做的好,做的没说的,做了一个榜样。就咱妈这事,下一步不再叫您花一分钱了(我因失去母亲心里悲痛万分,对人诚心诚意,不会玩心眼。更不说在父母面前了。社会上有的人连父母都不能好好对待,还指望照顾公公婆婆,怎么可能?!)”

    在东院,正在屋里坐着,不知是谁说:“上街的车回来了。”我出来,见明哥开着拖拉机进院了,后面的拖车上是一个黑色的棺木,上面坐了五六个人,五哥下了车。我走近递了一支烟,五妮儿从车上往下递东西:一捆粉条,一个花圈,一袋子一袋子的白菜、萝卜,还有一大袋子的大肉。人们七手八脚地往屋里拿,往院子里堆(人应该学着会办事,学会用头脑思考,学会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我就不胜五弟,能办事,会办事。连山,6月22日上午)。

    一会儿,五哥来到堂屋西边,坐在椅子上给大哥说:春山,街上去买东西(指棺木),就没敢叫车在跟前,这木实是青台街最大最好的,八百元,大肉、零里巴碎的一共一百多,这是个底儿。五哥手中拿着一个烟盒拆开的条子,上面记着账。“还剩四百零三块多,零头是几毛记不住了。”五哥边把钱和条子递给大哥边说,大哥接了装在上衣口袋里(我不存一点私心,不患得患失地计较。对于父母的孝心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勉强不来,勉强也没有意思,勉强也没有意义。经过母亲的事,使我长了很多见识,使我认识到了人的很多侧面。有时,父母与子女,姊妹们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

    四五点的时候,我问五妮:“叫响器没有?”五弟说:“叫了,说掩黑才来。”吃了晚饭,天黑了下来,院子里站着三五一伙的庄上邻居,有的人吸着烟。院子外也站着三五一伙的庄上邻居,都来听响器的。五妮给五哥说:“五哥,叫的响器咋还不来,得叫人去催问催问。”五哥说:“那不是叫荣洲去交代瓷实了吗?荣洲哩,叫荣洲过来问问情况。” 荣洲过来说:“我骑摩托去,四个人都见了,交代哩才实在哩。”五弟说:“见着吹大号的没有?” 荣洲说:“咋没见着?”我说:“不行了,再去一趟,清是一路儿跟着来。”旁边的人们乱说:“骑着摩托多快哩,到大队打个电话问问。” 荣洲说:“那再去一趟。”转身去推摩托,五弟坐在上面去了。有的说:“到这咱晚了,还不来,来了压他戏价。”有的说:“交代了不来,不守信哩。”正在乱嚷嚷的说着,有人说:“有几个人推了摩托车进庄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哩。”过了一会儿,几个人推着摩托进院儿了。(叫响器的二百一十元是我出的,母亲已经听不到了。如能使母亲活过来,使我能与母亲在一起,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不知道谁在黑暗中说:“来了来啦,赶紧叫吹一会儿。”人群就闪开了一道儿缝儿。几个人推了摩托进院了,摩托上驮着喇叭音响。我到大门口递烟,一个男的说:“路上摩托坏了,又回去换了一个才来!耽误事了。”我边递烟边说:“摩托扎西边院墙根儿那儿,先歇歇,洗洗脸,吃点饭。”一个女的说:“先点点儿火烤烤,冷的慌!”我就去拿了花柴,放在大方桌前点着,火光就亮堂了一个院子。人们都被火光映照着。吹响器的四五个人在烤火,西门儿的薛林安在跟前陪着说:“烤烤了,吃点饭。”(经一事,长一智。人呐,看远点,看开点,什么事都要拿得起放得下。)

    饭后,收拾了一个大方桌,上面放了一瓶茶,几个茶杯。三个女的把提包中的大号、小号、笙掏出来,坐在方桌旁往乐器上面装着什么,又这里拧拧,那里摸摸,把铜质的芯片伸到碗中沾沾水,安上。哇的一声,唢呐的哭声陡起,顿时一片响器声呜呜哇哇地满院子炸开来。吹的是:第一行孝是舜帝,南山耕田奉双亲;二十四孝在第一,因而得做帝王身.第二行孝是木莲,木莲就母往西方;观音娘娘来点化,阴司救母还阳转.第三行孝是匡胤,有忠有孝有德行;足行千裏送母亲,因孝得做帝王身.第四行孝是王祥,母亲有病思鱼汤;将身卧在寒冰上,天赐金丝鱼一双.第五行孝是孟宗,忏逆之人天不杳;孟宗哭竹声冬笋,父寿如今松柏同.第六行孝是丁兰,丁兰刻木奉亲娘;每日焚香敬父母,至今孝名天下扬.第七行孝是黄香,黄香扇枕赐温凉;冬天温被母亲睡,新物敬给母先堂.第八行孝命不通,刘康救母孟一江;彦贵召暸黄氏女,我道容称天不容.第九行孝是曹安,曹安杀子救亲娘;孝心感动天和地,至今孝名天下传.第十行孝孟姜女,丈夫去到望裏城;哭倒长城八千裏,至今美名天下扬.十一行孝蔡白皆,孝迂恩人张秀才;若暸穴位赵氏女,麻衣兜土堆坟生.十二行孝姜秀才,姜氏弃妻好伤怀;古林相会万苦难,急著安安送米来.十三行孝王母娘,朝思夕想炼金钢;侯世点选王氏女,不知错杀白家娘.十四行孝是郭臣,郭臣埋儿奉双亲;孝心感动天和地,埋儿之人天赐金.十五行孝董秀才,董永卖身买棺材;卖身安葬父母亲,后与仙女配成双.十六行孝伍子郎,买个叫化做亲娘;他拜叫化为亲娘,后来伍子做好人.十七行孝孟圣人,孟作子经多少文;孟母为儿三千教,后来儿孙个个贤.十八行孝蠹燕山,燕山为人有义方;五子依然来敬奉,兄弟五人做好人.十九行孝香九龄,寒冬温席奉娘亲;九龄本是行孝子,孝子亲来理当然.二十行孝贺廷名,贺廷大孝敬双亲;母亲真心朝佛祖,正往灵山见世尊.廿一行孝开宗君,行孝九代家不分;上天赐下摇钱树,早落金子夜落银.廿二行孝感天地,要求鹿乳补娘亲;身穿鹿皮射鹿死,求行鹿奶母病转.廿三行孝田三郎,三兄弟人帐不分;三嫂错杀紫荆娘,臭名万古田三郎.廿四行孝满堂红,九世同居是张公;家中挂暸百思字,后来儿孙各个贤.左有二十四孝子,个个行孝为上人;哪有行孝无报答,举头三尺有神明.劝君早把父母敬,后代儿孙跟路行;父母不亲谁是亲,不敬父母敬何人.敬重父母十六两,后代儿孙还一斤;垫高枕头细思想,切莫忘暸父母恩.小时不得爹娘养,怎能成为五尺人;生前不把父母敬,死后何须哭鬼婚.千哭万哭一张纸,千拜万拜一炉香;肝肠哭断都是假,眼泪双流空自伤.屋前溪水层层高,劝君早把孝心献;朝夕殷勤侍双亲,莫做世上不孝人.

    人们都挤在院子四周,有的坐,有的站,有的圪蹴在院墙根的柴堆上。五弟说:“拿几盒烟散散。”我掏出烟,撕开,走近人群说:“接一个,再吸一支,你接着······”见人就让烟。张庆山说:“山,都哇儿回来的呀。”我说:“前码回来的。”

    一声声的唢呐在哇哇的炸响,呜咽不绝,(虚热闹罢了,花两钱儿让庄上的人看的。活着不孝,死了瞎闹。四外庄的习俗如此,不这样热闹热闹,人们笑话。自己内心的哀痛,只有身受才有刻骨铭心之痛。)如丝如缕地飘荡在院子的上空,萦绕在夜的漆黑里,我的心悲哀着这撕心裂肺的哀乐,黑黑的夜包围着电灯的黄黄的光。失去了母亲,我的心灵从此陷入了夜的漆黑的泥沼里,再也看不到母爱慈祥的光了。那么,我的内心里隐隐觉得,从今夜始,我就成了没妈的孩子了。

    悲伤不已的唢呐声还在无休无止的呜哇呜哇地响着,它残酷地用刀割着我的心,我深深地体验了古人身受千刀万剐的痛楚。唢呐声中五哥走过来说:“准备着送送吧。”一时里,人们在院子里忙碌开了。朱家的小亮和陈家的小亮负责抬灵桌,二个人忙着收拾桌子(送灵,寄托哀思的方式吧,这是沿袭了几千年的风俗。人们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亲人的朴实的感情。6月22日上午),在一个小方桌两端绑上二根木棍。我两手端了两小盘儿菜放在桌上,五弟也端了二盘放在上面。一小盘时清白分明的炒豆腐菠菜,一小盘是炒肉片,一小盘是萝卜丝,一小盘是粉条。小方桌的正中间放着母亲的灵牌,黄表纸包裹了一长方形的泥块,上面插着一个硬纸板做的灵牌,外面糊着白纸,上书“王氏金荣灵位。(我用宗教徒般的虔诚,做着我该做的一切,做着我对母亲的最后一点儿份内该做的事,寄托着我的孝心和哀思。母亲活着时,我虽然做了一点点事,总觉得没有尽到我的孝心。我没有能很好的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照顾好我的母亲,不能终日陪伴在母亲身边。母亲晚年特别喜欢有她的儿女在她身边,说说话,给她做口饭。我觉得这样母亲特别心里踏实。)”

    薛荣洲和姜小六手里拿了一根长长的木棍,上端用铁丝绑了棉花,蘸了柴油,用火点着,高高的举起来。

    准备齐备了,我和大哥抬着一个藤椅,上面放了母亲的一件上衣。举火把的和吹唢呐的走在前面,我和大哥抬着藤椅跟着,二姐、小琴、五弟、小玲、小六随后,穿过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哭声地出了院子,来到大路上,向前缓缓的移动着。

     唢呐声声,吹着:正月新春暖洋洋,   四月里阳雀催工忙,孝子过年想爹娘,     儿插秧苗娘送汤,去年过年合家欢,     一碗茶汤端在手,今年过年没了娘啊!   母恩爱似大海洋啊!

    二月迎春花满坡香,   五月初五是端阳,孝子观花想爹娘,     家贫无钱缺米粮,小时爹娘为儿把花采,   买一个粽子爹娘不用,而今花开娘早亡啊!   留给儿女来分尝啊!

    三月清明雨纷纷,     六月里,热难当,家家上坟祭亡魂,     夏夜院内乘风凉,往年娘教儿敬祖先,   儿女熟睡凉床上,而今你也作故人啊!     娘为儿打蚊又扇凉啊!

    七月七日银河明,     儿的热冷娘知道啊!

    鹊鸟搭桥渡双星,     冬月里想娘心更酸,爹娘为儿终身事,     老娘临终嘱咐言:费尽了心血累断了筋啊!  “望儿勤奋走正路,九月里,菊花黄,     天理良心不可偏啊”!

    秋收毕孩儿病倒床,   儿女们记心间啊!

    爹娘日夜床前守,     腊月想娘痛断肠,儿病如害在娘身上啊!   养育之恩实难忘,十月里,雪花飘,     若要母)子重相会,想起爹娘泪暗抛,     除非南柯梦一场啊!

    夏备单衫、冬备棉袄,   孝儿孝女想爹娘啊!

    周围是漆黑的夜,漆黑的夜幕下,两个燃烧着的火把冒着黑黑的烟。送灵的队伍向前移动着,哈哇哈哇参差不齐,高低不一的哭声和着悲鸣的唢呐声,也向前缓缓地移动着。大路的两旁,房子根儿是看热闹的人们。我和大哥机械地抬着藤椅,一头哭着,一头向前挪动着步子(只有用哭这一方式,来表达我的哀痛了,可是却哭不活我的娘亲)。我的心中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上了公路,一片哭声向西缓缓的走去,也辨不清四周的景物,只是在哭······(内心的悲痛是哭不出来的,哭是给别人看的。人一旦失去母亲,就失去了最可亲近的人。父爱是粗犷的,内心很爱自己的儿女,但不善于和儿女沟通。为示坚强,总是用严厉的壳将爱儿女的心包裹起来。母爱则是大海的水,母爱总是出自母性的本能,善于和儿女沟通,儿女最亲近的往往是母亲而不是父亲。送灵的风俗,寄托的是活着的人的哀悼,这是一种悼念的活动。也不能说是迷信,如果说是迷信,我倒愿意相信这迷信表达了人们对亲人的真挚感情。)

    唢呐还在滴滴答答地响着,吹着:“上前点上三烛香,退后叩头敬老亡,左边孝子见过礼,右随执事前后忙,一家有丧百家哀,相送亡人上天堂”。

     “灵堂前,搭了楼,搭的是金银转角楼。四道门,通四方,一道中门通天堂。天堂里面好光景,好比金銮玉殿形。金銮玉殿香气熏,龙凤帷帐绣乾坤,乾坤之上有日月,日月旁边飘彩云,彩云旁边花盛开,百花迎咱新鹤神。” “进得门来抬头望,明灯随身亮堂堂。这屋大,好停丧;这门大,好出丧。当年鲁班来造屋,当年太公看上梁,当年菩萨送窗花,当年天神安门窗。如今官财都进来,本是凡人出仙丧。千年才得出一口,万年才得出一双;一口出的是天子,一双出的是宰相,自从今天出丧后,永世万年不停丧。” “一开天地水府,二开日月星光,三开上天古佛,四开人间庙堂,五开雷公爷爷,六开闪电娘娘,七开百行祖师,八开八大金刚,九开本乡土地,十开当方城隍。” “山中还有千年树,世上哪有百岁郎;黄泉路上无老少,一旦上路难还阳。亡人切莫想家乡,儿女不必常悲伤。众人莫怨天和地,莫与亡人论短长,活人不记死人仇,生者不讨亡者账。” “从今你不在家里住,我给亡人指条路。我劝亡人莫往上,上有青天高万丈;我劝亡人莫往下,十殿阎罗你害怕;我劝亡人莫往北,北边路远走到黑;我劝亡人莫往南,南边雨多水涟涟;我劝亡人莫往东,东边大海路不通;我劝亡人朝西望,西天那边有天堂,从此你在天堂住,天堂就是你家乡。” “眼见穴前一溜烟,飘飘悠悠上青天。本是菩萨下界来,赏亡人一处大宅院。上有金玉琉璃瓦,下有八宝水磨砖。门前有个上马台,一步高升一步来,上马台前栓马桩,一辈更比一辈强。今生你做了苦行僧,来世升官耀门庭。” “劝亡者,莫悲哀,莫把阳间挂心怀,三皇五帝都是死,死后黄土把身埋。” “亡者入土为安,灵魂已上西天,小的们孝道已尽,过日子平平安安!”

     这时,五弟跑到前头,对主事的春林说:“送到下公路的拐弯处吧!”到了下公路的拐弯处,人们都掉转头而向东跪在了当路,哭啊哭,哭声中夹杂着唢呐声,久久地在冬天的夜空里旋转、舞蹈,在漆黑的夜空里飘荡。五哥搀起大哥说:“都不哭了,回去的时候不兴哭,都起来吧。”大哥站了起来,五弟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停住了哭声,扭头见二姐和小六还跪在那里哭个不停,我搀着二姐的胳膊说:“起来吧,别哭了,起来吧(2015年10月27日,二姐在得了肺癌三年后,也下世了。可是,我此刻分明觉得二姐的哭声还萦绕在我的耳畔。2017年11月22日下午。)”

     人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走,一支火把快要熄灭了,姜小六把火把蘸在油桶中,然后又举起来,火光又旺旺地着了,亮了,一片红光在黑夜里晃着。

     我迈着木木的两腿,随着人们往回走。心里空落落的,头脑中各种各样的思绪都在飘着,什么也不能想。遽然之间,母亲去了。上次回来,母亲还与我坐在屋中絮絮地说着话。只不过这短短的十几天。再回来,母亲却静静地躺在堂屋,不给我说一句话。对于一个时刻牵挂着母亲的人来说,这是怎样的残酷,残酷的上苍使我成为无母之人,这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命运不可捉摸,不信命还真不行。人生是有命运的。一个人先天的因素和后天的因素相结合的结果,就是命运。)。从此,我成了没妈的人了。失去了母亲,就失去了心灵的寄托,就失去了精神的安全感,就失去了思想的避风港(人生突然的巨变,人往往会遭遇到。人应该学会应对生活中各种各样的变化,从容的想出万全之策,大如治国,小如理家,皆为一理。世事难测,人生如梦。)失去了母亲,就再也得不到慈母的关爱。没有了慈母牵挂的生活,将是怎样无助而缺少信仰的生活啊!就是哭干了眼泪,就是哭碎了心,也唤不醒沉睡了的母亲。妈呀,你给我再说说话吧!那怕是一句话也中啊!可是,我的母亲却一句话也不说了。我分明地知道母亲是一句话也不说了!(无言的母亲将一切她要表达的话都带入了广袤而无言的大地。而大地是一个人的最终归宿,不然为什么说:入土为安呢。6月23日)

     到家进了院子,堂屋后墙上的挂钟快十二点了,领头的吹响器的那个男人说:“天也不早了,也冷,冻的手都股若着了。”周围的人们说:“用火烤烤,再吹一阵儿,吹的怪好。”我慌忙去拿花柴,点着,几个人围着再烤火,把双手伸向火烤着,身子列多远,唯恐有火星儿嘭到身上。烤了火,呜呜咽咽的哀乐声又起,飘荡在漆黑的夜里(哀乐、哀伤,人呐,七情六欲一样都不能少,人的生命过程不重结果而重过程。)。

     人们都慢慢地散去了,二姐对几个女的说:“今儿黑儿换班给咱妈守灵,你们先睡吧。”我说:“这样吧,夜黑儿你们都没有睡,你们到西院儿睡去吧。我和大哥二个人换班吧。”我又对小琴说:“你也领杨宝宝睡去吧。”

     人都散去了,大哥、我坐在灵床的西边,一时里几个人无语(又与母亲相对了,却听不到母亲说话的声音,当时感觉不是真的。)。母亲的头前小方桌上是一盏煤油灯亮着,如豆的灯光随风飘闪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电灯也散发着黄黄的光。我坐在椅子上,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黄色被子,头上盖着一块白布。母亲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是那么的安详,是那么的沉静,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我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害怕,心里只有虔诚,只有圣洁,只有崇高。母亲身下是高粱杆织成的薄。无言的母亲躺在那里,静静的,母亲再也不说一句话。大哥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时光在流逝,冷冷的夜风从门口呼的一下刮过来(人争一口气,一口气在,睁着俩眼儿,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争刚要强,雄心万丈,啥都放不下,看不开。一口气上不来,俩眼儿一闭,人就失去了知觉,啥也不知道了。没有感觉也就不会对黑暗孤寂感到恐惧,也就不会对亲人不舍,也就不会对活着的留恋。人,活着就是最崇高的追求。人吃饭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单是为了吃饭,还为了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人死不了就活着,活不了就死了。人还是在活着时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热爱人生,尽情地享受人生。)。

     良久,我扭着头,向坐在里边的大哥说:“药铺效益还行吧?”大哥说:“还行,能维持。”我说:“关键得有个好位置。”大哥说:“原来在里面一点儿,不咋着,又请了一个医生,扯扯拉拉的事多。现在挪到城东门口了,好得多。”我说:“只要行,那就干下去,总比闲着强,小杰还在药厂开车?”大哥回答道:“下岗了,早两个月给他买了个车,叫他自己干吧,一个人在家闲着他光着急。这好了,忙时有时候夜里有人找,也得出车。”我说:“现在,不都是自己干。这几年在南阳形势也不好,恁大个城市,几十万人,没有几个好厂。” 大哥问道:“小琴不是还卖书吗?”我说:“是啊,还在干着,这也不是长法。”

     扭头看看后墙上的挂钟,时针还在那里嗒嗒地响着,指向了一点。一阵冷风呼的一声又从门口刮了进来,我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大衣,对大哥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我坐着。”大哥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进到西间。随后在西间发出了拉被子,脱皮鞋的声音。杜鹏进来了,坐在椅子上(1999年4月8日下午雨时写。)冬夜的冷风从门口吹了进来,煤油灯如豆的光晃动着,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虽然与母亲近在咫尺,却已经相隔阴阳,如在天涯了。一口气在,母亲慈言温语和我絮絮地说着话;一口气不在,母亲不与我说一句话。人生何其悲苦,再失去母亲的关爱,其苦尤甚。6月29日上午),身上盖着黄色的薄被,在如此的冬天的寒夜里,母亲该感到很冷了吧,可是母亲并不感到很冷。我凝视着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母亲,心里说:妈,你冷不冷。记得那一年宝宝出生,你在社旗三初中照顾,你晚上睡了,我把你的被子握握,自怕进凉气你冷。可是今夜,妈,我多想再给你握握被子。可是我不能,而你也不需要了。因为,升入天国里的你,不惧寒冷了,我的妈妈。

     我和杜鹏坐在母亲西侧的椅子上,裹紧了身上披的大衣。一时里,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无语地坐在那里。冷风吹进了屋里,掀动着后墙上贴的毛主席全身像,哗地响了一下。毛主席的画像两侧是一副对联,画像下的条几上堆满了烟酒、黄表纸、一个茶瓶、几个茶杯。这一切都在这冬天的夜里陪伴着母亲。我的心里一时毫无着落,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母亲并没有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她只是睡着了,静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我一时间里并不觉得母亲去了,母亲是不会离开我的(当时的感觉真的如此,一点儿也不相信,眼前的情景不能令人置信,心中的疑惑很重。)。

     杜鹏坐在那里,点了一支烟,烟雾就袅袅地在头顶上方冉冉地飘。杜鹏看着我说:“后来,你又去找我了吧。”我说:“后来接杨宝宝,我去桐树庄找你,见门锁着,鲜红的对联还在那儿贴着(杜鹏在南阳商城西边的桐树庄开干菜店,对联是我找贾瑛玉老师写的)。”

    杜鹏接着说:“搬了,那儿不沾,一天卖那十来多块,连房租也不够。(生意何其难做,这与整个经济的大气候有关。经济发展时期闭着眼做生意都赚钱,好发财;经济不景气时期,难赚钱。越有本钱越能赚钱,不怕赔,生意越好做。)”

     “那房租给你退了没有?”

     “退了,不过扣了一百多块钱,还算行,他真不给也没有办法。”

     我问道:“年内还想做些啥生意,不行了,卖书本。大院里批的书本都是从武汉进的,那里的盗版书便宜的很。”杜鹏说:“83年咱社旗最早卖风景画,就是我从武汉引进来的。那时候赚钱,一张画就是十好几块钱,现在不行了。(81年开始个体户经商时,本小赚钱多,当时经商的人都发了。商机就是金钱,把握商机最重要。要赶迟不赶快,赶背集不赶逢集。房地产低谷时进入,高峰时售出。如果高峰时进入,售出时正好赶上低谷。资金链不能断,一断就完了。)”

     我说:“现在的生意特别难做。人们光看不买。现在工厂的效益不好,都下着岗,谁有钱卖呀。一个书本十块二十块的,他得想想买了书这几天的生活咋办哩。现在东南亚的金融危机才冲击到内地。金融危机的影响一时里看不出来,它是无形的。受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影响,往外国做不成生意,东西卖不出去,工厂的效益咋会好。”

     正说着,西间屋里有了响动,大哥从床上起来了,到了外面。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山给杜鹏睡一会儿,三点半了。”我给杜鹏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杜鹏说:“我不睡,你睡吧。”我道:“走,咱俩儿都睡一会儿,不睡会中。”于是二个人站了起来,到西间屋里,我脱去了大衣,躺在了床上。头脑却异常的兴奋,满头脑的想着这事儿,想着那事儿。夜里一过了困劲儿,又换了床,就一点儿也睡不着(当时是冬天,寒风从门口裹进屋里,冷飕飕的,天冷心更冷。独与母亲相对。这是我最后一次与母亲相伴,最后的一次。从此,我就再也不能与母亲相伴了,再也见不着我的母亲了。我恨世间残酷事太多,我恨上苍无情,生生夺走了我的母亲。)。外间大哥的走动声时而传来。我在朦胧中,却看见母亲睡在一个床上,我在床北头母亲傍边的椅子上坐着。母亲给我说:“山回来啦,你是从南阳回来的吧,咋到这咱儿晚儿?”我坐在椅子上对母亲说:“从南阳回来的不晚,又在宝宝她婆家吃了晚饭才来。想着您不会睡恁早。这个地方又不好找,从水塔过来,我拐弯往东,找到一个人一问,就在这儿。隔着院墙喊,想着小六回去了(梦中情景实为真实发生的事,是亲历之事。用梦写出。)”。

     母亲从床上要起来,我站起来说:“别起来,天冷,冻着了,你睡在那儿吧,这几天好些了吧,药还吃着吧?”母亲睡在被窝里说:“好多了呀,药还在吃着。那次本来说去酒厂医院看看,一看说叫住院,叫输水,那咱儿才输上,感觉着难受,你哥就扶着我喊医生,就啥也不知了(是在酒厂医院的床上母亲说的话,言犹在耳。)。”我着急地高声喊:“那是药物反应。妈,那是药物反应。”杜鹏在床的那头说:“你咋了?喊啥哩?”我清醒了,原来是做了一个梦,手还放在心口上,心咚咚地跳得厉害(梦醒了,对母亲的追忆永不完。母亲的音容笑貌将成我人生最可宝贵的记忆。我愿永在梦中,和母亲相伴在一起,与母亲交谈。当我与母亲相处时,我的心里感到安全平安踏实,喜乐充盈在心中;当我远离母亲时,我的心就像飘在空中的风筝,飘飞不定。心中感到焦虑紧张,时时感到缺乏安全感。心总是悬在半空,没着没落的。)。

     这时,听见二姐在院子中说:“做饭没有,得去喊人吃饭呀,得去地里打墓哩(让母亲入土为安,成了我最后的一点点孝心。风俗如此,人老了,要停泊三天,还要讲究出殡的时辰,不能超过中午十二点。),现在六点多了,一会儿天都大亮了。得早点去哩。”小玲说:“正在做着饭哩,不晚呐。”听见五弟去喊人。

     我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到院子里洗了脸,擦擦。五弟喊人回来,站在堂屋门口给我说:“烟还不够哩,得买点烟。”我问:“买多少哩,还买些啥?(母亲已经离开了,花多少钱也是白搭,没有用的。只不过是做给庄上的人看的。)”

     “买十条和顺吧,别的也不买啥,去庄北边大路旁新开的代销点。”五弟说。

    我说:“那我去买,”

     天还乌乌的没有明,我斜穿过树林子,来到了大路旁代销点门口,还关着门,往东一看,东天际现出了一片青光,上面是漆一般黑的天空。冷飕飕的,我用手敲着门问:“谁在这儿呀,开开门,买点东西。”

     屋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好一会儿,灯亮了,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一步跨进去,对着一个乱着头发的女子说:“顺和烟有没有?拿十条。”拿上柜台了说:“还不够十条哩,就这六条。”我说:“那再拿二条群英会。”顺和烟和群英会都摆在了柜台上,我问:“一共多少钱?”那女子用计算机一按说:“八十元。”

     拿着烟走在半路上,见姜小六匆匆小跑过来,我问:“六哥,你指啥哩?”姜小六说:“买点烟。我到代销点一下。”

     进了院儿,我对站在院子中的五弟说:“顺和不够,我又买了二条群英会。”

     五弟说:“就恁死筋,不会再上别人家买。”我说:“都没有开门,我是喊开门的。”五弟一声没言语。

     嫂子在堂屋门口喊:“山呐,你哥这一会儿忙(忙?不知道忙啥哩。),有人吊孝哩,你跪在门口磕头还礼。”我赶紧进了屋,面向外跪在那里。院子中的鞭炮声响了,姜小六跪在那里磕头,我裹紧了大衣,跪在那里磕头还礼(吊唁,是别人做给活着的人看行的礼仪。)。

     小六说:“把大衣脱了,人家磕几个头,你也磕几个头,别不看,头一点一点的,磕到地上。”鞭炮声响了,吹响器的几个人也从楼上下来,慌慌张张地安哨片,试声音,乐器声哇的一声响起来了。有人吊孝,我赶紧脱了大衣,跪下磕头,唢呐声哇的一声就响起来了。

     正在忙乱着,小玲来到门口说:“瘦肉不多,得找人去李富户割肉。”我跪在那里说:“割肉哩,得多少钱,给钱。”掏出了一摞子一百元的钱,抽出了一张交给小玲。二姐问:“你给多少钱?”我说:“一百块。”二姐说:“给恁多干啥哩,你可少给点。”

     五哥站在院子中说:“得给打墓的人送饭去哩。”有人说:“担着饭送去了(五哥,名叫薛喜峰,娶的是岗湾儿奶奶娘家侄女的妮儿,我喊表姐的。当时忙前忙后,不过一年,他得了肝癌,也已故去。生命无常,人世变幻。这真是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人的命天注定。阎王叫你五更到,看你拖不到天明。)。”

     十一点多了,薛春林(薛庄村村主任)说:“十二点出殡,现在得准备呀!”五哥说:“岗常还有亲戚没有来完呀,还有谁家没有来?”我说:“舅家的小哥夜黑儿就来了,他从东路来,我从西路去接,跑到家门口了一问说,走了。西头毛哥没来,姑家俩儿老表都来了。”五哥说:“那得等等呀。”我说:“这样行不行,咱一边准备着,一边再等等。”五哥和我在院子里的人群中,找到大舅家的小哥说:“现在时候不早了,十二点咱这的风俗得出殡。这里准备着,再等等。”小哥说:“那咋不中哩,我不管呐,只要毛来了不说啥。”

     我就在人群中说:“那开始抬棺材吧。”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忙着抬棺木。我跑进屋,五哥说:“灵床得往东移移,好放棺。”二姐、小六、小玲、大哥、五妮、明哥十几个人开始移动。我双手捧着母亲的双腿,大家往东移。二姐说:“妈呀,给你往东挪挪呀!”二姐哭了,小琴哭了,小六哭了,一片哭声(情景历历,泪已涌出。每读至此,心中都有哭的感觉,心口沉沉的堵得难受。母亲已升仙,唯记慈善颜。执手泣不语,梦中见母面。高堂频频语,嘘寒又问暖。告慰唯呜咽,何日得相伴。6月29日)。我双眼里噙着泪水。棺木抬了进来,明哥用一个笤帚扫了扫里面,把被子铺在里面(读此段文字总想哭,泪眼模糊之中见到的是母亲的慈颜。不身历不心伤如碎。亲历情景历历在目。),二姐捧头,小六、五妮托着母亲的肩膀,我双手捧着母亲的两腿,往棺中放。一片哭声,明哥说: “头再扶扶。” 我赶忙去用双手扶母亲的头,黑绒帽子又戴了戴,扶正了。二姐说:“西边的肩膀有点低,再往里面垫衣裳。”我就拿了衣裳往母亲的肩膀下塞,又用手摁实在。冉姐在旁边说:“嘴里的铜钱拿了没有?手上的麻绳解解。”二姐说:“铜钱我拿了,麻绳解了。”小玲的妈说:“赶紧给您妈洗洗脸,叫您妈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好干净,好热闹。”冉姐双手端了多半碗水,里面飘着一些棉花团说:“老大先开始,春山哩?”大家都扭着头找,他迟迟疑疑地拿了一棉花团,擦了一下扔了。冉姐说:“一边擦着些儿,一边说着:给妈洗脸哩。”二姐、小六边洗边说,五弟、小玲也洗了。小琴拿了一个棉花团擦了,我伸手拿了一个棉花团,虔诚地慢慢的擦着母亲的眉头、脸颊。母亲黄黄的脸色一如平常,母亲安详地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擦了母亲的鼻子,又慢慢地擦了母亲的嘴角。母亲安详地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我泪光朦胧中仔细地凝视着母亲(最后的一眼。从此,我再也见不到我的母亲了。),边擦边说:“妈,我给你洗洗脸,妈。”冉姐说:“都喝一口,喝一口好哇。”盛着水的碗就依次在二姐、小六、五妮、小玲、明哥、小琴的手中传着。我双手接了,喝了一口水,那水凉凉的……这时,我的心里是一片空白,心里也是凉凉的。

    这时,有人说:“来亲戚啦。” 我随着二姐、小六出去,小哥家的和他的大儿子来了。到院墙外,小哥家的就双眼红着流泪(是大舅家小哥的妻子,叫表嫂子的和她大儿子,空着双手,十二点了才来。如此不知礼的人也难找。老亲戚间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子小事,惹人不愿意。早些年借了一百元钱,十来多年了也不还,五弟去要过。后来大舅去世,我和大哥只拿了鞭炮纸去吊唁,我也不知道拿烟酒,大哥也不知道,是很失礼的。惹得不愿意了,现在使出来了。),哭着说:“姑啊,我来晚了,我来看看你呀。” 分开人群进了屋,跪在棺旁哭了起来。旁边的冉姐在劝说:“别哭了,起来歇歇吧,跑了真远路。”棺合上了,都在哭:“妈呀,你躲躲钉吧,躲躲钉吧!”这时五哥说:“毛这时候还不到,咱不等了。”五哥找到小哥说:“你得受劳,得筐哩。”小哥说:“那才不中哩,哪兴哩,娘家人搀孝了还筐哩。”我对五哥说:“应该是谁筐?”五哥说:“那都是娘家亲戚才筐搀孝啊。”我就对小哥说:“时候也不早了,不能再耽误。十二点出不去咋办哩。你就多受劳吧。”五哥也站在一旁劝说。小哥说:“那不兴哩,娘家人搀孝不筐,筐不搀孝。哪有又筐又搀孝?”

    正在这时,毛哥推了自行车过来了,自行车篓里放有一块大肉。我慌忙上前去推着自行车,进了院,五哥忙着去递烟,倒茶招待。一会儿,却见毛哥推着他那黑不溜秋的烂车子要走,说:“为啥不等等,见面也不叫见?我走,我回去哩(毛哥四五十岁时娶了一个哑巴,毛哥性格有点不全。平时啥时间来看看他姑了。)”五哥拽着车后座。我正和大哥、五弟在大门口跪在那里,哭着拦灵。我见此情景,忙站了起来,也顾不着哭了,拨开人群到跟前,掰开毛哥推车子的手,他拽着车子把不放。我说:“毛哥你跑真远了,你歇歇,有啥了,你慢慢儿说,你说给我听,有啥了慢慢说,你不能回去。”我双手连拉带拽,把他拉到小方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拉着他手,又给他递烟说:“毛哥俺兄弟几个够不孝了,活着不孝,这已经眼闭着了,咱这儿的风俗,十二点要出去。就这一点孝心:想着顺顺利利的,叫您姑入土为安。毛哥啊,您姑活着时候对你好哇,你说对你好不好;您姑活着时候对俺弟儿几个特好啊。就这一点孝心,我想着你也能理解(我是一个脾气很倔的人,见不得不平事,坦诚敢言,心好人老实,不怕得罪人。此时,我全因想把母亲的事办顺利,方才劝解。)。”我说着,周围围了一圈人,干看干瞪眼没办法。大哥跪在大门口抬起头看看,又低头跪在那儿啊啊的小声哭着。

    我又忙递了烟说:“毛哥,你歇歇,喝点茶,这边哩,叫准备着。” 毛哥接了烟说:“话说到这儿,我还有啥说哩,那准备吧。”我站起来说:“准备吧。”这时,五哥挤了进来说:“毛啊,还得给你商量个事,你得多偏劳啊,你还得筐哩。”毛哥说:“那中(身历哀境心已碎,无端生事礼不该。)”

    一时里哀乐大作,唢呐吹成了一片。明哥把四轮拖拉机开过来了,人们围着抬棺,抬到车上。我和大哥、五妮三个人跪在大门口大哭拦灵。顿时,我声嘶力竭地哭着,手紧紧地抓着花圈的支杆,头抵着地哭,眼泪在流,鼻子在流。这时,我浑身发抖,感觉着头下的地在晃动,不停的一动一动的。哭声在响,周围是观看的人群。

    这时,毛哥着装满纸炮的筐,走过来。大哥站起来,拿起瓦盆猛地摔在一块砖上,一时四碎了。吹响器的呜哇呜哇地吹着走过来,我抓着花圈支杆站了起来,发麻僵木的双腿有点站不稳,身子虚飘飘的晃(想念母亲,母亲却已逝。“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有自己当了父母,才能体会到当爹妈的恩有多深,海洋也有边有底,母恩是无边无际的。)。这时,一双手搀扶着了我,是姑家大老表。一步一挪地往前走,二姐把我穿的孝鞋踩下了说:“鞋踢啦着,大哥的鞋也让踢啦着。”我就用脚去踩大哥的鞋,踩了一下没有踩掉,又踩了三四下,大哥的鞋也踢啦着了。这时,唢呐吹的是《怀胎记》:

    正月怀胎在娘身,桃李花开正逢春 ,

    春不到时花不发,怀胎一月那知音 。

    花开只怕连夜雨,怀胎只怕病上身,

    不信但看浮萍草,不知生根不生根 。

    二月怀胎才知音,阿娘好比酒醉人 ,

    行路不知高低走,坐在家中闷沉沉 。

    厨房工夫不想作,堂上公婆骂一声 ,

    大喊一声惊破胆,低头忍气把工行 。

    三月怀胎三月三,三餐茶饭吃两餐 ,

    两餐茶饭不想吃,只想酸梅口中含。

    酸梅到口心欢喜,想起茶饭不耐烦 ,

    若是富家般般有,撞到贫家件件难。

    四月怀胎手足生,头顶面目也长生 ,

    十指尖尖如嫩笋,扯娘肝肺痛娘心 。

    算来只有四个月,不觉又快半年春,

    孩儿不知肚中苦,吃娘血液损精神。

    五月怀胎在娘身,是男是女定分明 ,

    左边动来是男子,右边动来是女人 .

    上下此时才欣晓,堂上公婆放宽心,

    可怜怀胎多辛苦,一生肚内二人身.

    六月怀胎三伏天,烧茶热水难上前 ,

    百般家务不想作,脚下花鞋不想穿.

    坐在凳上难挨痛,犹如王祥冰上眠 ,

    眼花不见穿针线,厨房作饭泪淋淋。

    七月怀胎七孔成,可怜孕妇好愁人 ,

    一愁怀胎难分娩,二愁孩儿难离身 。

    茶饭不敢多吃饱,衣裤不敢紧系身,

    天寒暑热受辛苦,头顶晕眩重千斤。

    八月怀胎八月忙,田中谷子普遍黄 ,

    一愁鸡鸭难看守,二愁谷子难进仓 。

    好的丈夫来叹念,叫声妻子且莫忙 ,

    煮茶弄饭请人作,晒谷进仓我帮忙 。

    九月怀胎在娘身,有时肚痛实难禁,

    心想要回娘家去,恐怕孩儿路上生 。

    公婆好心来看念,媳妇怀胎不放心 ,

    身边若有夫君到,口口声声叫神灵。

    十月怀胎正当生,孩儿肚内打翻身,

    一阵痛来一阵苦,痛苦难当落三魂 。

    牙齿咬得铁钉断,双脚踏在地狱门 ,

    阎王面前隔张纸,如见奈河浪层层 。

    丈夫一见心难忍,忙拿香纸到中庭,

    双脚跪在尘埃地,急忙许愿叫神灵。

    一许长命幡一首,请到南海观世音,

    保佑孩儿早下地,后来还愿谢神恩 。

    果然神灵多灵验,轻轻生下一儿郎,

    孩儿落地哭一声,母在阴府见阎君 。

    孩儿落地哭两声,母见阎君打转身 ,

    孩儿落地哭三声,母在房中两世人 。

    到了路上,毛哥慢慢地挪着步子,一只手筐,一支手点了鞭炮放,到了一个岔路口,人们都跪下哭。毛哥点了纸,放鞭炮,站起来慢慢地走。长长的队伍就慢慢地向前挪动。出了村庄,上公路,人们又跪了下去,在那里哭。开始过三关的第一关,响器呜哇呜哇地哭,吹的是《七层楼》:

    流水下滩非有意,听唱一本行孝记, 白云出岫本无心,古人行孝有出身。 行孝歌文无数本,权且唱个苏州省, 苏州有个沈子忠,得自红门秀才身。 他的父亲早年过,家无钱米难得活, 只有母子两个人,破瓦窑内且安身。 自从那年饥荒起,早晨又无饥食米, 晚间又无隔夜粮,思量难过此饥荒。 每日苦苦把书读,只想读书把名就, 谁知由命不由人,文章满腹在心中。 不觉到了冬至节,母亲就对儿子说, 母子扫墓拜父亲,保佑母子得安宁。 母子收拾扫墓去,来到墓前停住脚, 点起烛来焚起香,坟前跪拜泪汪汪。 拜了八拜并四礼,祷告父亲转家里, 当时收拾转家中,母亲年老路难行。 风声雪声云中起,降起风雪飞下地, 风吹雪子冷凄凄,母子身上少寒衣。 子忠本是行孝义,忙把母亲来背起, 当时收拾转窑中,母亲得病在其身。 受了风雪回窑里,身无穿来口无吃, 无穿无吃受雪风,忽然一命见阎君。 子忠一见母亲死,当时急得身无主, 又无银子买棺材,如何来把我娘埋。 山神土地得知晓,化变公公就来了, 手执竹杖到窑门,子忠一见跪埃尘。 就把娘死来提起,缺少棺木和钱米, 我学董永去卖身,无人看守我娘亲。 土地公公出句语,卖身葬母是好事,有个宰相黄天公,你到他家去卖身。 我来与你把母守,你去卖身收拾走, 你今快去快回程,我来与你守母亲。

    我跪在公路上,声嘶力竭地哭(表面的虚热闹怎能表达我内心的悲痛,这是做给旁人看的,无非是花两钱图个面子。),大哥单腿跪在那里,哈啊哈啊地小声哭。哭声在公路上回荡,和着唢呐的哀乐声,汇成了一片悲哀的哀音。

    过罢第三关,姑家大老表搀着我站了起来,往前机械地挪着步子。到村子西北角,哭声参差不齐了。有的高有的低。我跪在那里哭着,大脑中是一片空白(人啊,人的生命过程也不过如此。此过程人人经历,构成了一个圆圈。人的一生始于哭声,终于哭声。生时自己哭自己,终时别人哭别人。),眼泪一大把,鼻涕一大把。小哥搀着大哥扭着头对大老表说:“别叫二老表哭了。”姑家大老表就劝我:“山呐,别哭了,哭是咋着,别哭了。”我哭着说:“老表啊,你不知道多突然,我一点儿也想不到。元旦前四五天,我回来,(愧疚自己没有元旦回来,没有及早回来。母亲去时心里不得劲,是带着遗憾去的,想见大姐没有见着,又怕没钱花,没麦吃。呜呼,唉!)看着好好哩,根本没有一点儿事,心里想着不要紧,看着气色也怪好。谁知道就真突然。”大老表说:“妗子的身体还行,那你人的寿命在那占着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的命天管定,人命关天啊,就是活一百多岁也不嫌多,那不中,别哭了。”我在泪眼朦胧中哭着说:“咋就真突然哩,不叫治,病两天,叫治治呀,也进近孝心。那怕端一碗水哩,一碗水就不叫端。俺弟兄几个,要说孝,也都有这个孝心;要说不孝也够不孝了。我老是回来,总给他们买点东西。你说给他们钱,又不会花,也不上街,上街了,嫌东西贵,舍不得花钱也不买。我买把菜,他们也能吃两天。(确有其事,有一次我回家了,母亲给我说,某天伯上街了,跑了一晌,啥也没买,也没有割肉,一说嫌贵。看看,嫌贵就啥也不买了。连山评曰 7月15日)”

    哭声中,送灵的长长的队伍往前走,到了地头拐了弯,毛哥了筐,往前跑去,大哥扛着幡杆向前跑去,我和五弟双手举着花圈,也向前奔跑。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向前快速地开着。后面的人们随着奔跑过来,哭声和唢呐声也随着飘过来······(我无力阻止母亲远去的步伐,只好竭尽全力把母亲的事办好。有母亲的生活是幸福的。7月一日 连山)

    灵车到了墓坑的南边停下来,我放下手中的花圈,人们围着灵车,要往下抬灵棺。灵棺上盖着绣了花的黄色棺罩。那里面静静地躺着我的母亲,望着那灵棺,心中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人的一生,对于生活的感受在于生活之中,天伦之乐也如此。母亲埋入了黄土之中,母亲的生命就终结于黄土之中了,母亲的生养之恩长存于我的心中。)。

    五哥把两根沙绳穿到了灵柩的两端(五哥的妻子姓冉,是岗湾人,奶奶娘家侄女的妮儿,奶奶说的媒。两家有这层亲戚,故关系亲密,来往多些。),人们用肩扛,用手拽。我在灵柩的前头,双手抬着,一声“一二”,人们一齐用劲,灵柩抬了起来,放在拖拉机外沿的车扶手上。灵柩向一侧歪了,我忙说:“都用劲儿,慢点慢点儿。”一群人移动着,把灵柩抬下了车子。五弟赶紧放了一条长板凳,灵柩的一端放在了上面,又把另一条长板凳放在了灵柩另一端的下面。灵柩稳稳地停放在两条长板凳上。这个时候,人们围着墓坑,墓坑的四周已用兰色的砖砌好了,下面稀疏地铺着一些半头儿砖。我站在墓坑的北头,对五弟说:“你看看走向对不对,是你招呼着选的地方。”五弟站在我旁边,向南面看了看说:“对呀,稍微了西南一点儿,脚蹬着那棵柳树。”

    这时,张庄小玲的父亲张叔站在墓坑南头看了看说:“打的墓窄吧,用攒子量量。”在新翻出的土堆旁边,找到了攒子,他弯下腰拿了起来,先量南头,刚刚能放下木棍儿,又量北头,却怎么也放不下去。五哥说:“用砖头往外磕磕。”拿了一块砖头,蹲在西边用砖头砸。我跳了下去,捡起一砖头,在东边砸,一下一下砸着(皆因用人不当,没有防人之心,打墓必有至厚人在场)。有的砖碎片掉了下来,有的砖都砸碎了,烂了。五哥说:“轻一点儿,轻一点儿,再量量。”用木棍一量,还是窄。小玲的父亲说:“这会沾,放个半截咋办哩。”我说:“扒了重垒,扒哪边?”五哥说:“扒东边吧(事后方知道应该扒西边,母亲之墓与爷奶之墓才离的近。故老相传,坟挨得近,子孙后辈人烟稠。坟上植松柏,四周栽葱主后辈子孙聪明,寄托良好愿望的。)。”我站在墓坑中,开始扒东边墓壁的砖头,把扒下来的砖头一块块地扔在墓坑的外面。我一边扒一边问五弟道:“五妮,谁掌作?咋整哩!”这时姜小五说:“量的攒子用错了,小头的当大头了,中了,别扒啦。”我说:“那会中,扒到底重垒。操的啥心,黑心歪尖的。”一直扒到底,我跳出去,明哥拿了铁锨跳下去,往外扔土,又把东壁往外扩了一砖。泥瓦匠姜小五、留记、五哥用瓦刀开始垒,我蹲在墓坑旁把砖头递过去(用人必须用至近的信得过的人,方才不坏你事,人心叵测,正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成天可恨你,遇着机会了就千生法儿的使歪点子祸害你。)。

    垒好后,我说:“再量量。”我用木棍一量,这一次两边各有三四寸的空隙。人们忙着抬灵棺往里面下,人们拽着两端的沙绳,灵棺缓缓地放下去了,我的心也落下去了。灵棺放好后,我说:“来来抬楼板。”十多个人围着楼板抬了起来,放在墓坑上,两块楼板放好后。五哥招呼着客人说:“来再磕个头,先回去吧,先回去。”小哥在脚头不远处跪在那里磕了三个头,大哥跪在上头还礼。接着毛哥、小玲的父亲、古渡孙的二客、冉姐、二姐、小琴、小六、五弟都磕了头,我走到那儿跪下去,怀着虔诚的心情跪下去,把头磕下去(跪在那里磕头而心在流血,永难再见母亲一面了。),碰着地,缓缓地一下一下磕下去,心中悲痛不已,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人生就是苦难,人的一生要遭遇多少挫折困苦和不幸。人必须学会面对这些,一般来说,人过四十,就要面对亲人朋友渐渐离去的现实,必须学会承受亲人离去的哀痛,面对死亡,可以使一个人对世上万事看的更加淡然从容。我们不仅要面对幸运,还要面对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不幸。)。

    客人们五弟领着回去了,五哥说:“把一个柳枝扎在墓的正中间楼板缝里,往上面盖上些土,咱们先回去,下午在来添坟。”盖了土,人们斜穿麦地往东北走去。

    回到家里,院子中满是人,我招呼大家洗手,往楼上让,安排人们吃饭。堂屋放了两张桌子坐堂客,楼上放了二张桌子坐官客。剩下的人们都坐在院子中的几张小方桌旁,坐不下的人们,几个人围在一起,用碗盛了菜,端着蹲在那里吃。我拿了一块馍,坐在桌子旁,却一点儿也吃不下去。可是,已经是晌午错了,一饿胃就隐隐地疼,我强着吃下去(有的时候我心太实在,心太好了并不一定办好事,心好并不一定得好报。)

    吃了饭,天上的太阳白亮亮的发着光,院子中是三三两两的人们。院子正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大哥、嫂子和五哥几个人坐着喝茶说话。五哥说:“春山、跟成贤在家住几天吧。”嫂子说:“下午就回去呀,这几天春山累,也没吃好,也没睡好,回去了叫他歇歇。”我坐在另一张桌子旁,听到此话,心想:他们一走,这几天伯的吃饭得安排着啊(是我心实在,多事,不该多此一举,惹事。)。我站起来,走到大哥身边说:“哥,你过来一下。”大哥从桌子旁站了起来,随我走到院子外的厨房烟洞旁,我说:“下午你们想回去哩,咱伯这几天吃饭咋安排哩(看看我多不会说话,何必说这么敏感的话题,攀扯别人干啥哩。)”大哥语调生硬地问:“你的意见哩?”我说:“我的意见就是,我想着咱妈这事就这样了,生前咱也没有照顾好。咱伯哩叫他过个安生的晚年,辛苦一辈子了,我想着都管,不靠给一个人,这样也新鲜些。靠给一个人不行(问我的意见,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我咋真老实头哩,根本就不应该多此一问。)。”这时,大哥打断了我的话,气吭吭地说:“那,喊咱五哥。”他转身喊五哥去了。这时嫂子过来说:“山,下午吃了饭,您哥俺回去了,下一步的事具体五妮你清商量着办了。”我说:“嫂子咱妈这事,您的孝心尽的也没的说啦,具体咱妈这事,下一步不叫您花钱了。这一段我哥的身体咋样了?肠胃病不要紧了吧?”嫂子仰着脸说:“您哥肠胃不好,还有心脏病,不敢累,下午回去好好歇歇。”我接着说:“中啊,回去好好歇歇,你平时可得照顾好他,饭掂对着吃好,闲了还得加强锻炼。”这时,我见大哥、五弟和五哥到了东间,我也走了进去,搬了一条板凳坐着。这时,大哥和五哥坐在北面,大哥对五哥说:“我又有一个新想法······”这时五弟站在靠南窗的面条机旁说:“这个时候不说这事,人家客都没走哩,咱搁这儿说家务事,吵起来了。”我看着五弟说:“那这几天咱伯吃饭咋办哩?他心里不得劲,得招呼好他呀(有时,可能是我的好心被别人误解了。我常常以君子之心待人,可是别人往往不以君子之心待我。没有那个孝心,指望争竞也是白搭。多少父母把不赡养的儿女们告到法庭上,判决让给钱,那还有一点人情味吗,那还有一点孝心吗?妈的事出点钱,往后就甩手不沾泥了。不就是这一点点小算盘吗。孝心是出自内心的,勉强不来呀,争竞来的无一点人情味,就是个邻居,端碗饭,帮俩钱也是应该的。)”五弟说:“跟着我吃,我吃啥他吃啥(五弟说的也是一个实心话,也确实这样做了。)。”这时,五弟出去了,我站起来随着五弟出去了。

    人们吃了饭,在院子里吸着烟,我对五弟说:“趁人没有走,谁上地添坟,你交代一下,领着他们去吧,”五弟说:“我都交代了啦。”我说:“那都喊着走吧。”明哥把拖拉机发动开了,十来个人坐在了车上。上面放着铁锨,上地去添坟去了(五弟在办具体事时,还是很有能力的。)

    岗常的小哥、嫂子和他的大儿子要走,毛哥也要走,我慌着一边给他塞烟,一边说:“住下吧,走啥哩。”送他们走了,别的客人也要走,一一送走了。这时,张庄小玲的父亲张叔要走,我撕着往他布袋儿里塞两盒烟,他不要说:“山呐,我有烟,不要不要。”这时,古渡孙的俩客要走,我又跑到院子外的大路边给他们塞烟。这时,院子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有大哥、嫂子、伯、小六、二姐、小琴、小杰和小杰家的小玉。只听大哥高腔低调地站在那里吵:“不走了,我不走啦,我看你杨连山能办好到那儿去,这两天你杨连山光喊高调!几年前你因为咱伯看病骂我······”我正在送古渡孙的俩客(小王庄二伯家大妮和二妮家),已经撵到了大路上,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呢,听见吵吵声,扭头一看是大哥在脸红脖子粗地吵闹,回头说:“真会丢人呐!也不捡个地方!(兄弟如冰炭,尚不及外人。人往往可以和别人各合着了,却各合不着亲兄弟。兄弟不和,人生遗憾,可是遗憾的事太多了。鲁迅和周作人就是因为家务事各合不着了。)”小杰站在他的车南边,瞪大双眼,手指着我说:“你别说啦!我啥都不说了,你还说啥哩!”又听见嫂子在那里吵:“看着吧,不指谁过的有哩!(人呐,不知道心里咋想的,不愿意我是多种原因,是从在西院枣树下说话就开始了,是因为我说五弟没有过年钱了,给他点,后来因为五哥问嫂子,梁叔他们都来了,小房檐的谁来呀,再后来因为嫌我花钱少了,他出钱多了。我问他,伯咋吃饭哩,觉得是我攀扯他了,不想管伯了。就这么简单,闹起来了。奶去世时,不让重孙回去,出殡前的早起嫂子大闹。现在大哥有大闹,这可好,都表演表演。过天饭敢吃,过天话不敢说,灵验如神啊。)”

    古渡孙的俩客已经走了,小琴撵上我说:“你别说啦。”为了避免吵架,我也不敢回去了,顺着姜小六家的门前,绕到坑北边去西院,边走边说:“我对他的评价永不改口。”小琴说:“你别说啦,因为啥可闹起来。也不怕人家笑话,客还没有走哩。”我到了西院,推开院门,开了堂屋的门,进到了西间,靠坐在床沿上。心里难过,想哭。十来天前,母亲还好好地住在这里,如今人去了,房子里处处是母亲的遗物。过了一会儿,伯、二姐、小六都过来了。二姐说:“都不知道因为啥可吵起来了,山又没在跟前,因为啥哩?”我说:“真会丢人,也不捡个地方。他这样吵,人家客都没走完哩,不怕人家笑话,不怕丢人,也真不怕丢人,丢人也捡个地方啊。他是我哥哩,他吵我,我也不生气,得捡个地方。我哪里做得不对了,他吵我,他还兴打我哩,有个原因呀,分个地方呀。早晚我非问问他,我都恁关心他的身体,叫嫂子招呼好他。他这样吵我,亏了我对他的一片心啦。”小六说:“小杰咋会吵哩,人家兄弟之间有啥了,咋到着他插嘴吵吵。(嫂子说看着吧,不指谁过的有哩。说那没用话好指啥。谁过的有是谁的,别人也不会去乞求施舍一点。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这时,冉姐进屋了说:“家务事都是这样说不清,算了别生气了。”我说:“冉姐,他吵我二句,我也不生气,不就是他觉得多出钱了吗,我会叫他们多出钱,事儿过去后,该咋算咋算,两人均摊能不中,等事过去后都晚了。我奶那时候,嫂子吵,现在老大吵,真会丢人。”

    伯坐在椅子上说:“你大姐寄回来的钱,我想着一分四份。我留一份,你们三个一人二百,也算用到您妈身上了,也得着她济了。”我说:“不能分,这钱谁也不给,你拿着。这一回花的不够了,下一回我拿回来,给我二姐拿着,存起来早晚你好用。”伯流着眼泪说:“我用不着钱了(伯因为母亲的去世,心里很悲伤。父亲一生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坚强地面对现实。到了晚年,却心里太忧伤,多愁善感起来,得过脑血栓大脑受了刺激,听不得伤心事,动不动就流眼泪),到我那时候,薄一卷埋了算了。”冉姐接着说:“看你说的,孩儿们会那样办?你叫孩儿们在庄上落笑话哩,人家笑话不笑话。得为孩儿们想想啊。”我说:“伯,你放心,我敢起个保证,你说咋办就咋办,就照着我妈这样办吧!”伯说:“您妈这事办的只有真好了,岗常的想也想不到。办到这一步,谁还有啥说的,到我那时候,这样办忒费了(花俩钱让庄儿上人看的,图个面子,图个虚荣。)。”

    冉姐对我说:“山别慌着回去,你多住两天吧,别慌着回去。”我说:“我住下不走了。小琴还得回去,杨宝宝得上学哩。”这时,小琴流着眼泪说:“这样闹,不是办俺难看哩!”我说:“你啥也别说了,领着杨宝宝回去吧。你要是不听话,你清闹啦。过来,你听我给你说。”小琴随着我到灶火,我坐在椅子上对小琴说:“咱妈的事我心里就够不得劲了,遇到事上你很支持我,我心里多感激你,你别给我找麻烦了。回去吧,我明儿下午就回去。”我要送小琴走,二姐打开柜门说,:“我给您拿的芝麻和香油,也没空给您送,拿回去吧。”我说:“今儿个啥东西也不拿。”我和小琴走到水坑旁边,到东院,用自行车送小琴、杨宝宝到公路上,坐上了一个过路车。小琴说:“我回去到东头找他们去,我问问到底因为啥?”我说:“你可别去啊(还不是他们认为多出钱了,心里不忿,不平衡,认为吃亏了。)。”小琴和杨宝宝回去了。

    送了小琴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树上的枝条,一切都是如此的毫无生气。二姐说:“你去地里给咱妈暖点火。”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地南头,远远地见小玲与五妮蹲在地头说话。我骑着自行车,到五弟的场里,扎好车子,蹲在麦秸垛跟前,一把一把地拿麦秸,用一个化肥编织袋包了,放在车子后座上,推着往北走去。心中有一种干了一件挺神圣的事的恭敬的心情。(心里虔诚无限,只想多为母亲做点什么,与母亲多相伴一会儿也好,我的母亲啊。做哭母诗一首:母恩深重也分离,人间天堂各东西。梦里依稀思母泪,白发皆因为儿女。)

    新堆起的土湿湿的,南面是用蓝色的砖砌起的供台和火纸池,旁边放着有点凌乱的花圈和幡杆。供台上边的湿土上插了79根白纸棒,象征着我的母亲享年79岁。我怀着恭敬的心,围绕着观看。我的母亲,生我养我几十年的母亲,就安睡在里面。一堆新土,顿成阴阳两个世界(人的生命过程终结后,都得到的是这样一个土馒头。)。母亲慈颜,我怎么能再见?可叹造化无情,世事惨淡,瞬间成无母之人。可恨阴阳之隔,何日又见母亲!我怀着恭敬之心,弯下腰拿起了半块砖头,一下一下地砸平湿土(人世变幻不定,瞬息天冷成空。追忆母恩似海,愧疚遗憾同生。7月3日)。有凹下去的地方,用土垫平,再一下一下砸实(一堆新土却成了我心中的永恒,母亲的微笑就深埋其中。)。周围都砸平了,砸实了,我才真切地感到,我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妈啦。我不能和母亲说一句话啦!神灵有知,定会让母亲从熟睡中醒来,坐起,与我执手说话。神灵有知,定会让我听到母亲的絮语······

    我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毛主席悼念母亲的诗句(心中的哀思充溢胸中,天地同悲,日月无光,借毛主席的悼母文,以抒心中的悲痛。7月3日下午雨时写)。:

    呜呼吾母,遽然而死。 寿五十三,生有七子。

    七子余三,即东民覃。 其他不育,二女二男(叙生育状况)。

    育吾兄弟,艰辛备历。 摧折作磨,因此遘疾。

    中间万万,皆伤心史。 不忍卒书,待徐温吐。

     今则欲言,只有两端: 一则盛德,一则恨偏(追忆母亲高洁品德,又写心中悲痛,可见当时心中甚悲,情绪激越。)。

    吾母高风,首推博爱。 远近亲疏,一皆覆载。

    恺恻慈祥,感动庶汇。 爱力所及,原本真诚。

    不作诳言,不存欺心。 整饬成性,一丝不诡。

    手泽所经,皆有条理。 头脑精密,劈理分情(历述母德正如吾母。)。

    事无遗算,物无遁形。 洁净之风,传遍戚里。

    不染一尘,身心表里。 五德荦荦,乃其大端。

    合其人格,如在上焉。 恨偏所在,三纲之末。

    有志未伸,有求不获。 精神痛苦,以此为卓。

    天乎人欤,倾地一角。 次则儿辈,育之成行。

     如果未熟,介在青黄。 病时揽手,酸心结肠(其情历历,八字写尽母慈子孝。毛泽东终生对其母甚孝,对杨开慧甚思,对贺子珍甚念,对江青始爱后厌,盖因其个性太强惹毛泽东生气)。

    但呼儿辈,各务为良。 又次所怀,好亲至爱。

    或属素恩,或多劳瘁。 大小亲疏,均待报赉。

    总兹所述,盛德所辉。 以秉悃忱,则效不违。

    致于所恨,必补遗缺。 念兹在兹,此心不越。

     养育深恩,春晖朝霭(春晖朝霭不足以喻其恩重,义高如山,情深似海。)。 报之何时?精禽大海(用神话精卫填海典故。)。

    呜呼吾母!母终未死。 躯壳虽隳,灵则万古。

    有生一日,皆报恩时。 有生一日,皆伴亲时。

    今也言长,时则苦短。 惟挈大端,置其粗浅。

    此时家奠,尽此一觞。 后有言陈,与日俱长。

     尚飨(毛泽东至情至性之人,极重感情,对其母至孝,却深藏在心中,常年奔波在外,鲜有伴母之时)!

    这首诗的大意是, 我深切哀悼我的母亲,她突然之间就过世了。她享年五十三岁,曾生下过七个子女。七子中只剩下三个,也就是毛泽东毛泽民毛泽覃。其余的未能养育成活,他们是二个女儿二个男儿。养育我们三个兄弟,母亲真是历经艰辛。身体受到损害与磨难,并因此染上疾病。母亲此生所经历的种种事情,全部是一部伤心史。我也不忍全都写出来,只待我慢慢和缓地吐露。今天我要说的,只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她盛大的德性,一个是她的隐痛或抱恨。我母亲的高尚风格,首先予以推举的是博爱。无论远近亲疏之人,她全都庇养照料。她慈祥而富于同情心,她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她的关爱所到之处,其本质就是真诚。她从不说谎话,也不存有半点欺人之心。她天性严洁端正,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她生前亲手操办的事情,全部有条有理。她头脑精确缜密,处理事情合情合理。做事也没有什么失算了的,任何事她都能明察秋毫。她清洁干净的风尚,传遍了亲戚邻里。她一尘不染,外表与内心始终如一。她仁、义、礼、智、信五德鲜明,这是做人的大节。整个看她的人格,宛如在我头上照耀。她隐痛抱恨的地方,就是处于君臣、父子、夫妇这三纲的最后。有志向未能舒展,有希求未能获得。母亲精神上的痛苦,以这点最为突出。这究竟怪天呢还是怪人?悲痛得连大地也塌陷了一角。其次她抱憾的是儿女们,要把他们养育成人。兄弟三人就像还未成熟的果实,正处于青黄不接之间。她在病中拉着亲人的手,内心酸楚愁肠百结。她呼唤着儿子们,各自务必要作好人。然后母亲所关怀的,就是至爱亲朋们。有的平时有恩于我家,有的却劳累病苦。无论大小亲朋远友,都有待于报答周济。总结这一切叙述,都是盛德所辉映着的。我会禀受母亲的诚恳,效法她而不违背她。至于母亲的抱恨,我定要加以弥补。铭心刻骨记住这些,心里绝不忘怀。如同春日的朝晖与云霞。何时才能回报母亲呢?要以精卫填海的雄心。悲哉我的母亲,母亲终究不会死的。躯体虽然毁灭,灵魂却万古常青。只要我活着一天,那么每一天都会报母亲之恩。只要我活着一天,都将陪伴在母亲身旁。今日说得太长了,其实时间却很短暂。因此这篇祭文只能提纲挈领,就主要方面简单陈述母亲的事迹。此时在家中祭奠,就聊敬你一杯酒吧。以后对母亲的陈述,将随着日月增长而增长。请享用祭品吧!

    我在默诵之时,禁不住哽咽难言,双眼泪涌!泪眼中,我怀着恭敬之心,在母亲脚头堆上了麦秸,点着了火,火光中,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蓝色的烟袅袅飘动盘旋上升,遽然失去了我的母亲,心就像这烟一样漂浮在半空中没有着落。其情其景,身感心受,泪涌如雨,哭干我所有的眼泪,也哭不醒我沉睡的娘亲!)。又用碎土压在上面,一股蓝色的烟弯曲转动着,飘在低空中,我的心也悬在了低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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