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同样是一部耗费了作者十年精力写就的书。有人统计过说它是人类有史以来篇幅最长的文学类作品。全书四百五十余万字,共分为十个各为独立又藕断丝连的单元分别为《家族》、《橡树路》、《海客谈瀛洲》、《鹿眼》、《忆阿雅》、《我的田园》、《人的杂志》、《曙光与暮色》、《荒原纪事》、《无边的游荡》等。每个单元单独成书的话都算是不错的长篇,但作者又骇然将这些相互时间、空间、人物叙事上偶有联系的大快头组合在了一起于是就有了《你在高原》这样一部堪称鸿篇巨制的文学作品。
作者在上面付出了太多的心血,这样一部真诚不虚的作品能让人看出作者对读者时间的尊重,对文字的敬意。沉浸在其中,我们能获得至高的精神愉悦。作者对历史的反思、对现代社会的观察、对情感的感触、对理想世界的畅想等等无不给人以很大的启迪,让人对人生诸多方面有了更新颖的认识。真正是长但却值得一读!
《家族》:
这是一部长篇故事的开端,从主人公自己与其父亲、母亲、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乃至曾祖父、曾外祖父等人的人生经历中,作者引领我们从细节上了解了晚清至民国、北洋、中华民国乃至中华人民共和国等政权迭更对两个胶东平原上两个世家家族的巨大影响。
主人公宁伽的父母双方都来自于近代中国的世家大户。父系一方是鲁东内部平原的土豪家庭,晚清以来宁家都是南部山地最富有的一族。几代经营之后,民国时期他们已经成为省内最有名的几个大地主家庭之一了。到了他爷爷宁吉掌家这一代,家里则在金钱之外多了些传奇色彩,同时也开始衰败。
宁吉自小在不为衣食发愁的家庭里长大,从小跟家里养着的诸位江湖大师学习骑马、弄枪、喝酒、冒险。。最终他成长为一名四处流浪、闯荡的骑士(在世人眼里可谓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最后一次冒险中,他匹马经过济南要下江南耍耍,路遇族叔宁周义,对方喝斥他回家老实待着去,并派士兵看押了他一阵,最终却又不忍放了这位与自己年龄并无多少相关,一心向往自由,嚷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小侄,任他去了南方。。自此再无音讯。。
丢了当家人的宁家大院一片惊恐,开始一点点衰落。。后来干旱春季里的一场大火更加速了昔日大院的荒芜。下人们纷纷离去,自谋生路。主人们也开始考虑起各奔东西。十几岁的宁珂(主人公父亲)被那位在济南军政府里任职的叔伯爷爷宁周义带去了济南。。在那里他接受了当时最好的教育。并受到了南方籍奶奶阿萍母亲般的呵护、关爱。。
叔伯爷爷宁周义当时正焦虑于政事。他与其他几个宁家人物不同,已经早早把资产转移到了几个大城市。他的钱庄、商店都有人代理,一直蒸蒸日上。但他的注意力却全不在生意上。在官场上周旋久了会变成两种人:或者是更为狡狯精灵,或者是一颗心越来越沉。宁周义属于后者。他与省长老爷在政见上分歧渐大,但私人友谊仍如从前。那些军阀纷争的时期他正考虑从一种处境中退出来,专心经营自己的物业资产,但又于心不忍。他对当时活跃着的几个政党派别都有褒贬。北方一些有实力的军事人物对他并未忽略,其中有几位还对他发出多次邀请,他都以各种借口回绝了。他一生都想离枪远一点。
宁珂中学毕业后,宁周义对他的未来有了两种打算:一是送到国外深造,二是留在身边,让其尽快进入自己的事业。本来他极倾向于前一种设计的,可是到了这一天又有些舍不得。最怕孙子离去的是阿萍,一说到这上边更是流泪不止。当时还有一个紧迫事情,就是分布在各地的产业越来越需要照料,需要有一个更可靠的介入者。将来风云变幻,有这样一个人上下进出就方便多了。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退路、一个继承。最终宁珂留在了国内,开始帮助宁周义天南地北地打理生意。
主人公宁珈的母系一方则来自于鲁东海滨城市的赫赫曲家。那个年代里,省内没有人不知道曲府。那是文明和富有的代名词。,最时新最光荣的一切总是与它连在一起。比如说,码头上通航后,白色的大轮船上下来的第一个人物——船长。。而船长首先拜访的人家就是曲府。从黑色小轿车上下来的人、穿了长裙的美女、英国海关里搀着夫人走路的洋人,都少不了要到曲府去一趟。没有多少人议论它的发家史,因为在人们的记忆中,好像自从有了这座城市的那一天,它就富丽堂皇地坐落在这儿了。它的富裕以及某种权威性,是不必怀疑的一个老问题,是先于全城人的记忆而存在的一个事实。
当时曲府中的核心人物是人们口里的老爷。老爷就是曲予的父亲。。主人公宁珈的外祖父曲予那时候则才刚满十八岁。。他在省会读了六七年书,十八岁又回到了曲府。那时的他正陷于深深的痛苦当中。。几年的学校教育里,他结识了许多有思想、有见地的同学、朋友。。他们中有些极有才干的嘲笑他生于富贵当中,享受着底层大众的血汗积累却对他们的积劳积苦毫无所感。。认定他是有原罪,不可饶恕,反动,陈旧的。。。这一切让他欲辩无辞,苍白无力。。同时他自己也开始对家庭的高高在上与所享有的非凡富贵、声名开始怀疑、不平甚至厌烦、愤恨。。回家后没多久,他就喜欢上了母亲身边替她侍弄白玉兰的侍女闵葵。。在得知两人恋情后,老爷对独子很是失望,认定他难成大器,当即就想打发他出门管理生意,受些磨练。。老太太暴怒之下更是用捶布棒槌击伤了闵葵的脑袋。。愤怒的曲予带着闵葵离开了家。。发誓再也不回来了。。
一年多后,曲府那边来了信,信上说老爷和老太太日夜想念他们,老爷疾病加重,连一直是健康的老太太也病了好几场。他们无动于衷。。
脱离曲府在外独自谋生的曲予偶然结识了西医院里的荷兰大夫。。渐渐他成了荷兰医生的助手。。在治病救人的过程中,他一点点寻到了人生的意义与欢喜。。而荷兰医生也渐渐喜欢上了他的聪明、献身精神、责任感与对医疗事业宗教般的虔诚。。
不久收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他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没回去。。而是继续用力地学习荷兰语、研究医术。。他的进步使所有外藉医生都惊叹不已。。后来他追随荷兰医生去荷兰进修了两年。。顺利归国后,他成为了当地数一数二的西医医生。。
就在这年春天,海那边传来的消息又让曲予一怔:老太太过世了。他有忍不住的悲伤。无论如何他还是悲伤。那一天他没有吃一粒米,只喝了一点水。他走出屋子向南遥望。远处是一片山城的烟障,什么也看不到,更看不到海……闵葵看着男人,握紧了他的手。“怎么办呢?”他问妻子和自己。身个娇小的妻子答一句:
“我们回老家吧。”
“嗯。是时候了,你说得很对。”
曲府大院换了主人。归来的这个新主人急于做的事情并不是整理府内已经有些紊乱的事务,而是着手创办这个海滨城市第一所像样的医院。他永远也忘不了昔日那些朋友对他的责备,耳旁常常回荡着他们低沉的声音。他决心选择一种新的生活。。在盘点了曲府的全部财产后,一大部分拿出来办医院,其余的就分给了下人,让他们各自回去安顿自己。下人大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们感激不尽,跪谢后就离开了。但其中的几个无论如何也不愿走,他们说生生死死都是曲府的人了,于是就留了下来。。
不久,这个古老大院里有了一个新的小精灵,也就是主人公宁珈未来的母亲——曲叶。。曲予在医院的事业上渐渐也开始大获成功。。凭着精湛的医术接连治好了几位看似为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后,他名声大噪。病人来自四面八方,最远的来自省会,甚至来自江南。医院的经济状况大变,设备也不断更新。。对于那些穷人,只收取极少的费用;如果连这笔费用也缴不起,那就免费。而对那些富商、官府的人,却收很高的诊金。。(想想医疗市场化后当今天下因病返贫家庭之多,前段时间”流感下的北京中年“因道出众生心声更是大火良久。。不由感慨系之。。曲公之风行若此可堪让天下患病贫儿女为凭生不得相遇而为之一哭了。。)
曲予的名声已经超过了曲府前几代主人许多倍。他赢得了这个城市的普遍爱戴。当时好多派别支持的各种组织——妇女、码头工人、青年等行会,都邀请他去讲演。有的还请他担任名誉职务。他差不多一概谢绝了。只有几次讲演他是答应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是出席外国人的飞机轰炸这座城市之后,抗敌协会组织的声讨大会。也就是这一次,他结识了高级参事宁周义。宁参事被邀到曲府,两人畅谈了很久,十分投机。宴席上,连幼小的曲叶也为客人敬了一杯。宁周义把她抱起来,在她的脸庞上亲了一下。
曲叶渐渐长高了。她已经从全城最好的一所学校毕业。结束了学生生活后,她替父亲整理图书,帮母亲做点杂事。下人淑嫂教会了曲叶绣花、裁衣服,还教给她怎样做园艺。。她平时侍弄花圃,累了就在花园的太阳伞下面读书。
当时战事在平原上蔓延,曲家医院里受伤的战士渐渐多了起来。一批批伤员运进来,医院忙得不可开交。战争时期,兵荒马乱,平原上的土匪多如牛毛。。曲府已经几次收到恐吓信了,信上让他们放得聪明一些,别光顾给人治病救命,丢了自己的命。恐吓信不让他们的医院接收伤兵,也不允许给某些部队运送医药,不准参加一些抗敌组织的活动。。曲府里的女人们看到后都吓坏了,她们劝老爷不要涉入太深。。曲予不为所动。
终于有一天宁珂也来到了曲府。。凭着宁周义的名义见到了曲予,并请求他帮忙以他的影响去活动当地军政府放一个人——殷弓(当时的鲁西南红军支队长)。。不想涉足党派之争的曲予很是为难,但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做了。。同时也是在此次拜访当中宁珂偶遇了曲府小姐曲叶,两人一见钟情,再也不能相忘。。不到半年的时间,平原和山区又多了一支武装:八一支队。。曲府上下渐渐都意识到那个救人的与被救的都来自于这支队伍。。
原来宁珂已经违背宁周义的意愿成长为了一名倾向于共产党的进步份子。。并受他的一些同学、朋友的嘱咐,凭着自己在宁周义与曲予身边的独特影响力不断帮助山区中的红军队伍传送消息、医药甚至是弹药武器等。。还多次涉险帮助他们解救被捕的红军作战员。。而多次为了他,他的长辈也被动地下了水,被迫做出许多与自己初衷相违背的行为。。其中包括对他青睐有加,后来更是以女儿相托的曲予,也有本身就在国民政府里谋事任职的叔伯爷爷宁周义。。
小说的最后,战争还未结束就戛然而止了。。这也是作者张炜这十部单元故事的共同特点。。只是在小说的点滴片断中,我们隐约推测到了后来的主要人物命运。。不幸的很,战争胜利后,宁珂及他背后的曲宁两家并未受到同志般的待遇,而是被作为专政对象给无情专政了。。主人公家庭受到的这一不公待遇使得整个系列单元故事都染上了一种怨念。。将来这种怨还会一而再地被提起。。
《家族》一章中本还有另一条线讲解放后在地质所里工作的宁珈是如何深陷入所内派系斗争漩涡而无能为力,被迫浮沉的。。以及当时祖国现代化建设中家乡平原的生态日益脆弱,被破坏的等等情况,个人相对更喜欢他讲的家族传承这个故事,因此在这里就只叙述了这么一条线。。
谨以作者在本单元开篇一句作结吧!
“当一场场麻烦——包括战争——过去了,有些人升了,成了,走了,成为人们交口赞誉的英雄;而我们家既没有刻到碑上,也没有记到书上,反而经受了数不清的屈辱。这真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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