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的下午,天寒地冻,朔风凛冽。
我和嫂子一起去了她老家的一个小山村。嫂子多年胃溃疡,钝痛隐痛,烧灼样痛,多方医治无效。病急乱投医,让我陪她去看一个乡医。据说这个乡医远近闻名遐迩,一把脉就知道五脏六腑里的各种病症。
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有病看医生,觉得乡村医生虽然有些独门绝技的医术,毕竟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比不上医学院寒窗苦读拿到文凭的医生更让人放心一些。
车沿着莱穴路奔驰。路边的树迅速的后退,地里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光秃秃的地面裸露着原始的样子。枯草在风中凌乱着,一两只鸟儿尖叫一声突然窜向空中。枯藤老树昏鸦,形容这个时节最恰当不过了。
后来下了莱穴路向西,拐进一个小山村,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最后到达目的地,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了。
嫂子倒是熟悉,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一个家门前。
房子大概建于五十年前,应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样子,低矮的四间正房,灰色的瓦片覆盖屋顶,屋顶以中间为分界线向两侧呈坡度倾斜下来。
院子是土院子,方方正正的,从院门到家门口一路铺了几块石头,以防下雨天走来会一步一个脚窝。
小小的木头门,还是那种转轴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我一下想起了给学生讲户枢不蠹时网上找到的图片就是这个样子。
屋檐下挂着几排已晒干的玉米,黄澄澄的让人眼前一亮,给这片灰色的一方空间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东房间的窗外,有一个小平台,平台下面应该是一个猪圈,过去这里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布局,现在里面空荡荡的,几根枯枝杂草随风摇摆。
主人出场了,五十多岁的男子,脑门有点秃,不高,微胖,圆脸,身着农村大集时常见的面料一般做工一般的廉价衣服,不过衣服倒很干净。
主人笑着招呼我们进屋,这一笑我瞬时感觉时光倒流了似的,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哪个朝代一样,莫名的好奇,莫名的期待,还有点莫名的恐惧。
进到屋里才发现别有洞天。外面看起来的四间屋子,里面只有两间。三间正屋通开成了一大间,进门就见一张桌子,很老式的那种,桌上放了一个血压计,一个把脉的小垫子,灰色的看不出用了多少年了。紧贴着西墙和北墙是满满的柜子,暗紫色的,一小盒一小盒的抽屉,上面白色楷体字写着各种药材名字。
另一个小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暗灰色的被子叠成部队的豆腐块状。靠东墙是我奶奶那会才有的衣柜,紫黑色的柜门有些漆已经脱落。两把深紫色的椅子靠北墙放着,是那种老式的太师椅,上面雕花刻虫,诉说着久远的往昔。透过布满灰尘的窗帘凝视过去,那里记载着泛黄岁月里的已尽残梦。
主人招呼我们坐下,我顺势打量着他,面相憨厚朴实,眼睛里有些琢磨不透的东西但说不出来是什么。他给嫂子把脉时,我仔细看看他的手,这不是农村庄稼汉的手,保养的很好。五十多岁的人了,手指骨节分明,是那种好看的男人的手。掌心比较肥厚,纹路清晰。
他给嫂子把过脉,又让她伸出舌头看看舌苔,最后说:没什么大毛病,吃点中药就行了,饮食以清淡为主,注意休息和锻炼,保持好心情。
这么简单吗?这我也会!天天都说保持好心情有益身心健康,人看淡,心放宽,寿可比南山,谁不知道啊?
我不禁怀疑起来了。主人不是很健谈的人,常常是嫂子问一句就说点什么,但每次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的。
我们聊到美国流感大爆发了,他说,过了年会有一场世界性的疫情大爆发的!
我说,跟03年的SARS一样?他说,比SARS厉害多了,不只是中国,全世界都会死很多人的。这是一次世界大战啊。
说着,眼神迷离,好像置身于远古世界的奇幻里了。
我说,中国也会有你说的疫情吗?
他说,谁都逃不掉的。
我隐隐觉得心底直冒凉气。莫可名状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开来。气氛也不觉凝重起来。屋外太阳很好,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这一线阳光中,我看见无数灰尘在飞舞。
这是个什么人啊,到底在想什么?说什么?百思不得其解。
……
回来的路上,我对嫂子说,你真的信他吗?他能治好你的胃病?会有世界大战发生?
嫂子也笑着说,胃药我吃吃试试。其他的听着就行,何必当真?
回来以后各种忙,还由于不可言说的健忘症,那些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遗弃在时光的荒野里了。
今年大年初一开始封城,随着疫情越来越严重,全国陷入僵局,全民总动员参与防控。许许多多的人奔赴武汉,那么多的人在一线牺牲生命。我天天蜗居在家防疫,突然有一天想起了他,想起了年前那个冬天的奇遇。
我给嫂子打电话,说起那次乡村求医的经历,问她是否还记得那个人说的疫情大爆发的事。
嫂子说,胃药我吃过了,感觉好多了。还有,他说的不对啊,这是中国爆发了,不是全世界的啊!
就是就是,不是全世界啊!他只说对了一部分!我也如是说。
就在这几天,海外疫情爆炸式增长,意大利最严重已确定五万人了,把责任全推给别人的美国人也超出了两万。
他真的说对了——昨天,我和嫂子不约而同的说。
我终于相信了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