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等娘是江城里最显赫的孙家的二女儿,唤作孙瑾。她虽是孙府二小姐,但她自小便不受宠爱,就因为她是出生寒门的三太太刘氏的孩子,又是个女儿家,孙老爷孙正就没怎么正眼瞧她。在这家中唯一真心爱护她的便只有母亲刘氏,但三太太刘氏体弱多病,在孙瑾十五岁那年便去了。
在孙瑾娘亲去世那天,孙老爷正在迎娶他的七太太。孙府上下红绸高挂,锣鼓炮竹声不绝于耳,满是喜气。
当时刘氏卧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如同窗外飘零的雪。她将无力的手轻轻搭在孙瑾纤细的手上,轻声唤她乳名:“等君。”
“娘亲你可好些了。”孙瑾望着愁容满面的刘氏满是心疼。
刘氏摇了摇头,“等儿,你可知我问为你取了这名?”
孙瑾眼中泛红,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刘氏曾经对孙正的誓言,“倾心一片只为等君。”孙瑾强忍着眼中的泪,哽咽道。
“之前老爷将我娶入这偌大的孙府时,也正是雪花飞舞的时候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多想再见他一眼……”刘氏声音越来越轻,自从她大病一场,孙正已经将近一年多没有来见过她了。
忍了许久,孙瑾终是哭了,看着母亲憔悴模样,她心如刀割,一行清泪从眼中淌下。这些下人们也极势力,见刘氏身体虚弱,孙正也不怎么理会,孙瑾也不受宠爱,便只是随便打发几个破郎中来给刘氏瞧病。抓的药也偷工减料买的次品,悄悄把那些钱都拿去买酒肉吃了,因而刘氏的身体只得每况愈下。
“娘亲,我去求爹让他来见你。”看着床前虚弱的刘氏,孙瑾拭去眼角的泪,转身大步向屋外走去,她不顾许久未见的孙正会如何对她,此刻只想圆了母亲心愿。
除了刘氏的芜房,孙府之内尽是喜庆景象,处处贴着喜联,挂着火红的灯笼,白茫茫的雪映的那一抹红更加刺眼。这孙老爷的七太太是一名舞女,年轻美丽,把孙正迷的如痴如醉,只见到她不过三日便迎娶进门,并大摆筵席,一向冷清的孙府也来了众多宾客,顿时热闹喜气。
见到孙正时,他正忙着招呼各位宾客,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
“爹。”孙瑾轻轻叫道并行了礼数。
“瑾儿,今日是爹大喜日子,你也来给爹道喜了?”孙正眼旁的眉角舒展开来。大抵孙正是真的高兴吧,连叫她也亲昵了几分。孙正这和悦亲切的样子,孙瑾除了小时已经从未见过了。而孙瑾一想到她的娘亲,她的心像被一把短刀刺中,血流不止,只觉得生疼。
“等君恭喜爹迎娶七太太,但是今日女儿还有一事求爹……”孙瑾低头说。
孙正微微蹙了蹙眉,“什么事?”
“是娘亲,娘亲她快不行了……我想求爹去看看她,一眼,只需一眼就够了。”孙瑾乞求般说,一滴冰冷的泪就滴在了手背。
孙正轻哼了一声,眼中露出厌恶的光:“今日是我迎娶小蝶的大喜日子,怎么能去沾惹了晦气!你也回去吧,别在待着了,回去看着你娘。”说罢孙正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又笑脸迎接别的宾客去了。
孙瑾盯着孙正,这个狠心的被他唤作父亲的人,眼眶中泪水滑下,孙瑾失望的转身离开,步子却越发沉重。孙瑾兀自走在回芜房的路上,雪渐渐大了,雪无情打在孙瑾身上脸上,和着她冰凉的泪,滑过她冰霜般的面,寒风似乎要刮裂她娇嫩的脸,在恶意的抽打。到了花园时,四周少了礼乐声的喧嚷和旁人的言语嘈杂,只有那花间草中的皑皑白雪。她心情实在沉重苦涩,步子也似乎虚弱的迈不开了,她缓缓的蹲下,紧紧抱着双膝,慢慢抽噎起来。她的哭声虽细细的,却浸透了冬日的寒冷。
“怎么一人在这?”一句轻柔的语。
孙瑾抬起头,模糊泪眼间只见一位身着墨衣长衫的年轻公子。
“擦擦吧,”眼前递来了一方素净的帕子,“没有何事是不会过去的。”孙瑾颤着手接过丝帕轻轻擦拭自己的泪水,方欲道谢,抬眼却见那位公子早已离去。
良久,孙瑾缓过神来,想到母亲孤身在芜房无人照顾,连忙起身往芜房走去。
走到门外时她听见屋内传来刘氏重重地咳喘声。她的心不禁被狠狠揪起,匆匆大步上前。
“娘亲”孙瑾轻轻唤着。刘氏抬眼望去,只有孙瑾一人。她眼神里的一丝期待也瞬间暗淡了下来,苦笑一声。她该知道的,今天是孙正的大喜之日,怎么又会为了她那个将死的病妇而自找晦气呢。
她颤颤地将手中的汤药放下,细细看着孙瑾,轻轻抚过她的脸,“等君,你要好好的,就算……就算娘亲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找个好人家……”
孙瑾紧紧握着刘氏的手,小声抽噎“娘亲,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你要看到等君出嫁那日呢……”
刘氏不禁泪目:“孩,为娘怕是撑不到那日了,”刘氏又重重喘咳起来,面色如灰,目光黯淡失神,她哑声说,短短几字却似乎用尽了力气:“等君,不要恨你父亲……娘希望你会嫁给……一个爱你的男子。记得好好……活下去……”
刘氏慢慢垂下了眼,她走了,永远的走了。她的样子就像静静的睡着了,却任由孙瑾怎么叫也叫不醒了。手中紧握着的刘氏的手温度也一点一点消失了。“娘亲,娘亲……”孙瑾伏在刘氏身上泣不成声。
第二日初晨,孙府上下都在传着,昨夜芜房三太太去了,那二小姐得了失心疯,在房间里一会哭一会笑的,不许任何下人靠近。
孙正听到这个消息,皱了皱眉,起身去了芜房。走进冰冷的小院,门口围着几个丫鬟偷偷往门内瞧望着,见到孙正来了,才慌忙站到边上。
“老爷,三太太昨夜去了。我们也是早间给三太太送药和餐食才发现的。二小姐发疯般打了所有东西,不许奴才们进去,奴才只好在门外守着。”芜房的老奴说。
孙正点了点头叫人开了门。进门便是一股潮湿药草味,苦涩又难闻。只见到孙瑾瘫坐在木床前,呆滞的望着床上的刘氏,手中紧紧握着刘氏的手。地下洒了一地的药汤和饭菜。
“她只是想见你一眼啊,只要一眼。娘亲,娘亲……”孙瑾呢喃。
“孙瑾,人去了也就罢了。七日后我会将你娘亲厚葬的。”孙正望着呆滞的孙瑾淡淡的说。
孙瑾起身转头望向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淡淡的笑了,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你来了?你来干什么?我娘亲没死……没死……”说罢便痛哭起来。后又愤然的大笑道,有些声嘶力竭:“娘亲离开之前叫我不要恨你,可你连她一眼也不见,等她走了你才来,你可真心狠啊……七日后下葬是怕我娘亲入土冲了您的喜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瑾!”孙正一脸愠色的看着她,眉头紧锁,斥道:“二小姐得失心疯了,把她先关进她房间里。等三太太下葬再放她出来。”
说罢下人们便押着孙瑾,孙瑾奋力挣脱着,恶狠狠地盯着孙正“我没疯,疯的是你们,可怜我的娘亲,爱你那么久也盼你那么久,最后就落了这个下场,哈哈哈哈哈……将我娘亲还给我,还给我!”孙瑾双眼通红,面目狰狞着。
孙正冷冷地说:“快把小姐拉走,让她冷静几天。”下人们拖着孙瑾到她的房间,锁住了门。
“将我娘亲还给我,还给我……我不要离开你啊,娘亲,你说要陪等君长大的,娘亲……”孙瑾用力拍打着门,哭喊着,却无人理会。
几个时辰过去,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孙瑾坐在门边,眼中已干涸,再流不出泪了。她低语,眼中映出屋外的灯光忽暗忽明:“娘,我答应您,等君一定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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