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医生,一名转业到地方的军医,军人的严谨和医生的责任心,让父亲既无法容忍姑姑与俊宝的关系,又不会懈怠医生的责任,在那个寒冷的北方的冬夜,父亲因为职业,和俊宝通话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就时常可以看到俊宝了,他喜欢夹着一个手包,这和他的职业很不相配,这样的他更像一个秘书,我还为此很八卦地嘲笑过他,当然是背地里和妈妈说起。
他会像真正的长辈一样,带着军生大哥的孩子找父亲看病,也会像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向父亲询问姑姑的身体需要用一些什么药,能让她常年的咳嗽减轻一些。
俊宝就这样被默认了,没有人会称呼他的身份,无论长辈还是小辈,都只直呼他的名字,俊宝,他似乎也很适应,不管是谁叫他,他都笑眯眯地答应,那时候我发现,俊宝其实是个挺帅的小伙子。
姑姑家的几个姐姐哥哥相继长大结婚,她们有机会离开了这个北方小城市,去青岛展开自己的事业——开小发廊。
这个项目源于大姐姐的婆母,一位六十年代国营单位的理发员,她教给了大姐姐传统的理发技术,大姐姐又学习了新的项目,在这个小城市赚了点本钱以后,就去了青岛,在那里也有很多打工的东北人,他们喜欢东北人开的发廊,价格不贵,容易沟通。
大姐姐站稳脚跟,摆小摊的二姐姐,开三轮车拉人养家的三姐姐,继承祖业种菜的大哥哥,就踩着大姐姐的足印奔赴青岛捞金,毕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生存,他们觉得那里赚钱太容易了。
姑姑这时候已经快六十岁了,俊宝三十出头,为了照顾孩子们生活,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赚钱,过他们理想中锦衣玉食的日子,姑姑和俊宝也去了青岛,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们。
姑姑和俊宝在那里没有开始是住在姐姐哥哥家,后来不方便,就租了房子,俊宝给人打工,那点薪水勉强够他们吃住,即便这样,两个人也没有回来,一直留在那里生活。
我常常从叔叔和婶婶那里听到姑姑的消息,开始是他们如何辛苦,照顾哥哥姐姐们和他们的孩子,后来就是哥哥姐姐们觉得姑姑年纪大了,不再让她做出力的活了,再后来说姑姑得了病,肺癌。
这些消息里,我从没有听到关于俊宝的一个字,好像这个人是隐形的,只有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其他时候,他必须消失。
一年之后,传来消息,姑姑去世了,那年姑姑六十二岁,俊宝四十岁。
随着姑姑去世,我也听到了俊宝的名字,他一直在姑姑身边伺候,直到她最后一息,又把姑姑的骨灰带回老家,将她埋葬了,从此许久,再没人提到这个名字。
两年后的一天,妈妈回到家里突然有些沉重地对我和父亲说了一件事:俊宝被枪毙了。
我当时非常震惊,无法想象那个笑眯眯的,清秀的男人,会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被枪毙了?本能地十分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俊宝回来那年,埋了她大姑,就去庙上打了表,要和她大姑来世再做夫妻,这样的表怎么能打啊!”
母亲叹息着,神佛之事,于她来说,满心敬畏。
“打了表,就是许了愿,又没有病没有灾的,怎么能那么快就追上她大姑?唉,那么老实的人,居然抢了人家出租车,打死司机,然后就去自首,没多久就给枪毙了。”
母亲只知道这些,真实情况如何,不得而知,但是事实是,俊宝死了,还不得善终,是很耻辱地被绑缚刑场枪决的,这是结果。
之后很久,我陷入解不开的心结之中。
姑姑和俊宝之间,是存在着真正意义的爱情,用我们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实现了生死相随的承诺,然而,这样的爱情,是值得支持的吗?
俊宝不求名分地付出了他的青春岁月,不是父亲的父亲,不是丈夫的丈夫,直到他死去,有谁会在姑姑的墓碑上,加上她的名字?哦,忘记说一件事,俊宝是按照姑姑孩子们的要求,将姑姑和姑父合葬了的!
我在之后许多年里,都为这段爱情忧伤,俊宝成就了爱情的伟大,却也塑造了最卑微的爱人,让我对这样的爱情不寒而栗:
我付出了一生,只为和你在一起,为了追上你,我选择了最野蛮的方式,可是我终究,无法和你在一起……
写完这个故事——不,这不是故事,是我的姑姑和一个叫俊宝的男人,一段被人遗忘的曾经,而我在这里说出来,希望用我最苍白的方式,祭奠那段死去的爱情!
爱情,请一路走好,姑姑和俊宝,请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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