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鲁凤久转了身,走了,欣然自得哼起小调儿来:“庙门儿红来棺材紫,狗戴上帽子也吃屎……”于永年听见好恼,窝气咬牙,在当街跺脚。
鲁凤久头也没回,就像后边没个人似的,边哼小调儿边往西走,老远见旧十字北头半截街上拐出来两张爬犁的影子来。近了,听见两个赶爬犁的放嗓子唠嗑儿:“我说伙计,我原以为这个女洋学生当库工够呛,没料她把咱明月岭一冬用的家什全鼓捣齐了。”“我看你是成心难为人家一个姑娘家!哪有一冬的用具让人一回清的?先前于永年和孙洪德也没办到过。这是熊人!”“嘻——”
两个赶爬犁的说话儿间,半截街又闪出个女的来,冲着赶爬犁的喊道:“喂,明月岭的那两个同志,你们刚领的斧子是下河口出的,人家不是专造伐木工具的铁作坊,钢口上不见得合适,你们先用着。等咱局铁匠炉那王建来打得新的,你们再来换,别忘了带旧斧头!交旧领新,记住!也把这规矩跟你们那铁笛王场长说一声!”
“啊?啊!”两个明月岭的领料人的应声里充满说不出的快活。一个说:“这可不就是主人翁精神?”另一个说:“领一趟料,倒长了见识,这人呐……”
鲁凤久知那库工是杨欢喜,心上挺高兴;这杨欢喜和自个儿的女儿春玲差不多大小,居然能做得了这么大的事了,啧啧,年轻人,哪儿看去?
鲁凤久在悦来栈门口怔神,悦来嫂撩开门帘子,端盆出来,往阳沟里倒脏水,一见门外站了个人,嚷道:“这是哪个活冤家,实实惠惠地吓了我一跳!”一见是鲁凤久,笑道,“哟,他鲁叔,你可是个荡鬼游魂,咋这么早进城?”
鲁凤久也不回答,见悦来栈开门点灯了,正好进去歇歇腿儿。
屋里的姜桂香在一口大缸跟前忙活着什么,见鲁凤久进来,少不了也开口:“我说老鲁,你可有日子没露面儿了。这些天你就拘在你那西岔村里?”
“唉,我当了官儿,你们不知呀?实不相瞒,村长虽小,也尝得到官身不由己的滋味儿。这共产党手下的差,真是光劳神,不长膘。”鲁凤久打着哈哈,“桂香同志,你家那县长可会有捞头?”
“捞头多着哩!升官发财嘛!你没见咱那郭副县长混上了两块竖经横纬朱砂绸,一件黄板长毛紧身裘,白得一座玲珑塔,狮子张口蹲门楼!咯咯咯!”姜桂香回答。
“这个货,嘴儿巧!”悦来嫂也笑了。
鲁凤久嘻眯起眼睛,说:“到底是副县长的官太太,真还有点文明词儿,把我这庄稼佬给白话懵了。都是些啥意思呀?”
“这还不明白?”悦来嫂解说道,“那‘两块竖经横纬朱砂绸’,是说郭副县长熬得两眼出了红丝丝呗!对不对,他婶?”
“你的解,还有错?”姜桂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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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不再解了。”悦来嫂低头拿刷帚去刷大缸。
“别别别!悦来嫂,你是解给我听,对错我自有判辨,又不是解给她听。”鲁凤久急了,“你赏我个面子,细细解来。”
“呀,把我这副县太奶奶给撇啦!”姜桂香歪了歪嘴。
“你要是国民党的县太奶奶,八成我还得给你洗三寸金莲呢!”鲁凤久笑道。
“你个该死的!”说着,姜桂香就拿刷缸的刷帚往鲁凤久背上拍。
“你可别仗势欺人哟!”鲁凤久也不躲闪,任她拍去。
“我偏要施施威风!”姜桂香本也是爱说爱笑的性儿,就势儿闹着消遣。悦来嫂见鲁凤久的袄背被姜桂香拍湿了,忙说:“你呀,自讨苦吃!还不快脱下来烤烤!”
“都是你引起的头儿,你还来讨好儿。"鲁凤久边脱袄边对悦来嫂说,“这回该给我解说桂香那几句嗑儿吧!”
“咦?!这还怪了我?咯咯咯咯!”悦来嫂把他的袄接过来,撂到灶门口上烘着,回身来说,“头一句就那么解了。第二句的‘一件黄板长毛紧身裘’,不就是说老郭瘦了,黄皮包骨头,身上汗毛也长了吗?取那马瘦毛长的意思。第三句‘白得一座玲珑塔’,是说郭大炮熬苦得只剩一副瘦骨嶙峋的架子,又细又高没个肉膘,脸儿也没了血色。”
“真还沾边儿呢!”鲁凤久听得有趣儿。“那第四句的‘狮子张口蹲门楼'呢?”
“这呀,八成是指脚上两只开了前脸的掉底儿鞋!”悦来嫂说到这儿,想起铁笛王家的大嫂给王树本和王建来做的棉鞋不合脚,让给县政府通讯员刘金豆一双,结果姜桂香还硬给了铁笛王家的大嫂一双反毛皮勾子鞋——如今这鞋穿在小铁匠王建来脚上。不然,郭起现下正穿得着。姜桂香也是不得空儿,倒是要挤工夫帮她给老郭赶双新鞋才是。
鲁凤久不知悦来嫂这一眨眼间想了这么多事儿,他听了悦来嫂解了姜桂香的谜语儿,一劲儿啧嘴:“先前还没发现你们妇道人还这么聪明!”
“那是封建的尘土把我们的聪明给埋没了。没听歌里头唱:‘旧社会好比是黑咕隆咚的苦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悦来嫂说,“妇女本来不笨!”
“有理,有理!”鲁凤久挺兴奋,“刚才我进屋前,听见明月岭林场两个领材料的夸女库工杨欢喜呢。想不到杨富宽祖上有德,吉星给他这么个好闺女。”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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