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即将到来的那一个

        转眼间就到年底了，日历从2018年翻到2019年，重重地压在岁末年关上，00：00的那一秒显得格外得脆弱和拥挤，承载了无数人一年的计较得失和对来年满载的期望，牵动着无数人敏感的神经。

      不知道什么开始有了跨年这个词，什么时候开始心心念念怎么度过一年的最后一天，漂漂亮亮地利落收尾，不留下任何遗憾。我挺喜欢“跨”这个颇具动感的字眼，跨，度过，越过，超过，或好或坏，甩开旧年岁的包袱，以全新的面貌和丰沛的信心大步迈向未知的来年，颇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如虹气势。

      但是这个转变要由仪式来完成，这个仪式寄托了当前我们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和追寻生命意义的愿望，我们通过仪式去确认自己所处的生命的状态。

      于是我看到很多恋人在这一天相拥，热吻（然后去开房），很多孩子在这一天流着泪给自己珍贵的人打电话，很多朋友在这一天相聚，游玩，相谈甚欢。他们在这一天检点所是所有，给自己的生命评级打分，以期在模糊的认知中逐渐发现自我，确认自我，找回自我。

      在漫天烟火衬托下的，是一群又一群自省的灵魂。

      我们的生活有时候过得浑浑噩噩，模模糊糊的，不清不楚的，不是吗？因为他们总是从一个阶段转向另一个阶段，一个身份转向另一个身份，所有对自我的认知要不断地推倒重建来迎接全新生成的状态，日子一天天地过，我可以闭着眼在我的宿舍里绕上三圈不会撞到任何东西，我可以早上一睁眼就大致猜到办公室的同事要聊哪些话题，我可以细化出日常生活中的每一缕脉络，算出我要收获多少奖项，积累多少财富。

      我无处可逃，永远也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晚上坐车的时候，我和凯鹏说，每到年底，才发觉一年要过去了，想抓住的，好像都是要逝去的东西。好像并不是时间走得太快，而是我们走得太快忽略了它的流逝，我们不断地确认，也不断地忘记时间存在的意义，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有什么意义呢？你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会在一年里挑很多日子，比如生日，纪念日，清明节等等，给它们标定上意义，也会在这个世间寻找很多替代品，比如金钱，友情，权利，爱情等等，给它们标定上意义，甚至直接把追寻意义当作意义，好让自己在这个无头无尾的人生里不再害怕，并且可以满怀期待地面对明天。

      可是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我们的意义真的需要它们来赋予吗？

      梁晓声有一次和一个外国友人交谈，她问梁晓声：“近年到中国，一次更加比一次地感觉到，你们中国人心里好像都暗怕着什么，那是什么？” 梁晓声说：“也许大家都在怕着一种平凡的东西，就是平凡之人的人生本身。”前天听秦杰和子悦分享的时候也提到了害怕变得平凡。可能我们并不是害怕平凡，而是害怕自己没有尊严地活着，害怕不再被爱和关注，害怕突然有一天再也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无以为继。我们拼命想去做些什么来证明，却可能都不知道到底想证明什么东西。

      我们都是绝大多数中的那一个，落入平凡却又不甘于平凡。

      我常听别人和我说，人啊，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也别把自己不当回事儿，我深以为这是一种处世的智慧，但常常就在把自己当回事儿的过程中高举起自我的大旗，膨胀的欲望向触手一样四处寻索，也常常在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尝试中压抑住内心真实的渴望，反倒生出许多苦毒。我们难以真正的谦卑，因为我们把自己当成神，试图掌管一切。

      除非有一道光照进我们黑暗的生命，除非我们看到有一位神，他放弃了天上的尊荣进入这个世界，隐藏了自己的荣耀，成为仆人，服侍他所爱的人类。“他将命倾倒，以至于死。”为我们做了谦卑的榜样，让我们的目光不再定睛在自身价值的追索上，而是那钉他死的十字架上。世界用它的标准衡量人的价值，把人弱化成机器，动物，我们再也分不清自己的欲望和志气，只是循环地在每年的年关默默地念叨着自己还没有完成的计划，数点那些等待自己赋予意义的每一样东西，然后发出一声长长地嗟叹，继续追寻自己为人的确据。而现在，神让我们看到自身的价值，就是我们本来生而为人的价值，修复我们理性中的盲区，我们可以认清自我，成为真光的传播者，也成为别人的光，服侍别人，服侍这个世界。我们不再为自身有无价值，生活有无意义而恒久的地焦虑。

    《约翰克里斯朵夫》的最后，一个小孩叫醒克利斯朵夫，要他背他过河。那个背负了社会的沉重，被别人嘲笑“渡不过去”的绝望又无助的斗士，扛起了娇弱的孩子，他是如此沉重，几乎要把约翰压垮。最后，“早祷的钟声突然响了，无数的钟声一下子都惊醒了。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后面，看不见的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圣经中也有类似的一段，是施洗约翰在痛苦疑惑中差人问耶稣，将要来的是你吗？我们的主人公，在经历了懵懂，探索，爆发，沉寂后，终于找到了永恒，生命归于平静。

      于是一切的奋斗和沧桑都有了归宿。

      我是绝大数中的那一位，可能你也是；他是即将到来的那一位，使每个跟随他的人，面对生命的冷酷无情，还能感觉自由与更新。黑夜已深，白日将近，2019年，来了，他，也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