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就是力量,这是培根的名言。
而在很久以前,这力量集中于少数人手里。只有少数人认识字,少数人家中有书籍。这少数人垄断了知识,垄断了这足以控制社会的力量。他们是皇家、是贵族、是教会。在今天,他们就是精英。
但时代已经变化,在以前,人分三六九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其实在今天也是如此,我们以才干、金钱、外貌等,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用以建立一个有着良好等级秩序的社会。但今天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们认为人人生而平等,为了既保持平等,又维持秩序,我们选择了机会平等,也就是每个人都有在等级秩序下往上爬的同等机会。
在今天,这种机会平等体现在教育机会平等上。这是一个教育体制标准化的时代,从小学教育到中学教育,最终到职业教育或高等教育。接受教育就是人们获取知识,获取力量,从而获取社会资源的方式。
而在诸多教育内容之中,科学又是重中之重。在义务教育阶段,国家和社会强制每一个小孩学习科学知识,每一个人都应该把教材中的知识装进自己的脑袋,这些在古代最尖端的知识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常识,从演化论到经典力学,从生物学到初等数学,每个人都必须掌握这些知识。它们已经非常廉价,从而给不了我们太多的力量。
但专业化的高等教育就不一样了,各个学科的专业知识依然是稀缺资源,为大众所羡慕与追求。我所指的不仅仅是理论物理与高等数学,它还包括市场营销、组织管理、普通逻辑学、经济学原理、应用心理学、修辞学等等更实用的高等教育专业知识。
诚然,有许多公众并不热心于学习,他们并不认为科学传播者是一个有价值的角色。科学传播者包括许多人,从科学研究者到学校教师,从记者到作家,凡是传播科学信息的人,都是科学传播者。而这些传播科学信息的载体,如论文、论著、期刊、教材、文章、音频和视频节目等,也都是科学传播作品,在中国,又叫科普作品。
科普不仅仅是面向大众的科学传播,它也是沟通不同专业内人士的信息交流渠道。一位专注于数学分析的数学家也许想从研究拓扑学的数学家那获得科普,而认知语言学家们也常常能从人类学家那里获益。更主要的是,科普还是知识传承的过程,一位导师要将自己脑袋里的知识普及到自己的研究生脑袋里,而这些年轻的研究生们又将是继续生产科学知识的主力军。
但是,科普如果仅仅限于学术圈内,那这批学者以及准学者们就会扮演曾经的社会贵族角色,他们将垄断知识,垄断控制社会的力量。为此,让公众了解科学,让公众参与科学,都是实现机会平等所必不可少的。科普不仅仅是面向大众的科普,但它的重点就是让大众们也拥有科学知识,科学方法,科学的思维精神。
为此,我们应该如何做?
人们的脑袋构成了一个市场,一个观念的市场。科普就是让科学知识占领这个观念的市场。但注意,这个观念市场上可不仅仅只有科学知识。伪科学信息、娱乐信息、八卦信息等等,都是科学知识的竞争对象。人们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如何让科学知识吸引公众的眼球,从而占领他们的大脑呢?
一方面,我们要以有趣的方式呈现科学信息。另一方面,我们要让公众了解到这些科学知识的实用价值。前者要求科学传播者们增加自己的幽默感,后者要求我们改变态度,科普不是居高临下地教导,而是循循善诱地分享。
常有反对的声音,认为阅读或观看科普作品必然会导致对专业知识的误导。一些人认为科普与专业之间有一条跨越不了的鸿沟,前者虽然通俗易懂,但是却充满谬误,后者肯定是严谨的,但却需要大量艰苦地学习才能获得。他们提出质疑:严谨的科普是不可能的,从事科学传播等价于误人子弟。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误解,怀有这种信条的人,他们的世界黑白分明,在“科普作品”与“专业作品”之间有一条清晰的分割线,分割出来的二者有着本质差异。让我们叫他们“本质主义者”。
本质主义是一种哲学观点,它已经被专业的哲学家们批评地体无完肤,但在哲学外行的脑袋里还占据了很大的市场。不幸的是,这批站出来批评科普的本质主义者们,往往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训练,他们本该是科学传播的贡献者,现在却以种种理由反对这件促进机会平等的事业。
也许,他们不是刻意要将“科普”污名化,他们也不是想要维护自己精英的地位,不让外人获得科学知识。让我们以最大的善意揣测他们的动机,他们或许是想要批评那些劣质的科普作品,从而激励科学传播者们创作出更严谨的科普作品。他们并不是不懂逻辑学,看不出“本质主义”的错误,他们只是用词有些偏激。
除开科普者可能受到的来自”专业人士“的质疑,科普者面临的最大困难,也许是他们的受众往往被娱乐信息所吸引,无暇了解科学知识。
这不是受众的错,而是科普者的错。科普其实是一个困难的工作,它不仅仅要求科普者具备某一专业的知识,还对科普者的传播能力、修辞能力、营销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其实,我心目中最优秀的科普者,不是那些专业的科普专栏作家,也不是文笔优美的科学新闻记者,而是那些给大一学生授课的教授。
刚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对一个专业往往很陌生。他们和公众很像,是零基础的人。而那些充满激情的大学教师,他们既能严谨地将入门知识带给这些学生,也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普通心理学、政治学入门、普通生物学、社会学教程、普通物理学、逻辑学导论、传播学概论、哲学导论等等,市面上有许多优质的教材,它们多是美国高校所采用的为大一新生提供的专业教材,内容既专业,又通俗易懂,更不失幽默。国内许多高校教师也组织翻译了大量这类教材。这些书籍在我看来,就是最棒的科普书。
当然,不只于此。许多非虚构类畅销书也是优秀的科普书。他们多是业内一流专家所著,虽然不定位于系统地学习某个专业学科,但其内容依然能让所有人收益。如卡尼曼的《思考,快与慢》,侯世达的《GEB》,海特的《正义之心》,彭罗斯的《皇帝新脑》等等。
作为一个知识传播的受益者,我感谢那些为我提供过各种专业知识的人,他们的论文、文章、书籍、演讲等令我获益匪浅。而我也自认为是一个知识的传播者,虽然个人水平远远不够,但我希望自己所写的哲学和心理学等学科的普及文章,能让其他人有一点收获,就心满意足了。
知识的传播,会遇到不少阻力,有来自业内的,更有来自外界的。我希望每一个愿意分享自己知识的人,都能克服这些阻力。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分享这个信息时代的福利。知识就是力量,它不应该是少数人的特权,而应该让全体人类分享科学和技术革命以来的,这量产化的知识,量产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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