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家以来,这是第几个年头没有回家了,自己都慢慢的模糊了。虽然时常念家,却已成了一块疤 ,任它在时光的流速中越长越大,我想,有一天,我会痛得连连熬叫。有时候吧,半夜偶尔也做一个与故乡成片的荞麦浪和褐黄色的故土黏在一起的梦,这样一来,也就能消消白日里的苦思幂想了。
昨日深夜,一个久违的梦,总算还是等到它来了,那种感觉,好似儿时站在村庄最开阔的小山堡上苦苦期待着赶集回来的母亲会在背篓里装一个什么惊喜回来,那种煎熬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都能懂得了的。这个梦很长很长,最清晰的一截里面有记忆中的惹惹叔。
惹惹叔个头不咋高,一生勤勤恳恳,为人忠实,不爱说话,身体略瘦的他,肩膀两头却长一双可开山凿地的长臂。他是我一个同族家支的长辈,在寨子里头,轮年龄轮辈分算是最大的了,三年两年的要是寨子里头闹点零零碎碎的事也得找上他说上个两三句,事儿也就罢了。听说,他年轻时英勇无畏,常常只身进山打虎猎豹,可年纪一旦上来了,他也只能退居二线了。他哪样都可以割舍,放下过猎枪,放下过女人,放下过所有的争争斗斗,唯一没能放下的就是身上那件黢黑锃亮一拍准能落个斤把儿尘土的查尔瓦,那件藏着他与这片热土难以割舍的情缘的查尔瓦。
打记事以来,每逢假日就会去他家住上几天,有时正值农忙时节,就和弟弟妹妹们跟他一同下荞麦地里帮忙,他家最大的一片麦地在山外很远的平梁上,后来听他说起,那儿以前是荒山,土地改革那几年,由于分配不均导致很多人家不得不自己开荒种地,需要足够的土地来耕种,难得和寨子里面的人纠纠缠缠,就一个人跑去后山上开了那片荒山。几十年了,经过他轮番的缝缝又补补,这片地早已是一块肥美的大肉了。他时常讲起一句话:“这是我的命根子,也是你们的命根子”。
整块地分两份,中间隔一道小沟,两块地每年轮番播种,这块今年种荞子,明年就种麦子;今年种麦子,明年就种荞子。我问过他,为什么得这样种,他笑而不语。每一年的夏秋季节,整块地上金灿灿一片,微风一来,足实饱满的麦头和荞头一唱一和,来来回回摇摆,形成层层的麦浪,十分迷人。这时“老农”的眼神早已掉进了麦浪之中,盘着腿巴扎巴扎的吸着老烟锅,一口一个圈,一口一个圈。
惹惹叔亦嗜牲畜如命,见得着别人家对阿狗阿猫一天不知道有几回鞭笞痛骂的有,但是在他家却见不着一回。有时,几个弟弟妹妹对它们拳打脚踢的,他就要训上一顿:“都是皮肉长的,要不我也天天这样打着你们?”令他引以为傲的还是那群膘壮肥美的黑山羊,全寨上上下下都无不投来几分羡慕的眼神。他从来不把羊儿卖给对牲口大打出手的人家,交易之前,都得仔细打量一番买主,等心理落实了才谈价格。一到冬季,山里的羊是不需要主人跟着放牧的,一早天刚微亮就赶出羊圈,待傍晚了,在屋前屋后撒点枯藤干萝卜啥的,就一拥而来了。
还记得2012年的那个深冬,山敖始终没能留住残阳,短暂的想拥后,仅存的一点余光也消失了,一只产后不久的羔羊落了群,迷途不归。那晚他心神不定,心窝里像是有一锅煮沸的水,让他坐立不安,最终他决定一个人打着火把进山去搜寻。时间已是半夜,可迟迟唤不回那只不知在哪个山丫口迷了路的羔羊儿,那晚他的呼唤沧桑遒劲,响彻了整个山谷……
梦有尽,情长绵,惹惹叔的一生不再漫长。如果可能,在闲暇之余,我想再去看他一次,我愿意是那只迷途的羔羊,顺着呼唤的声回到出发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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