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狗“忘槽”

作者: 汤沅霖 | 来源:发表于2017-04-28 09:11 被阅读295次
    沉思

                              一

    有些清凉的傍晚,与三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宜园的菩提树下唏嘘小酌。微醺之余,瞥见“忘槽”静静地伏在身旁洁净的八卦石台上,头枕着前臂,两眼无神做沉思状。平时敏感而亢奋的耳朵、眼睑和尾等器官都失灵般地耷拉着,神情古远而悲怆!——一条神游太虚的酷狗!

    忘槽今天让人很意外,不像往常那样蹲守在桌下贯注人间掉下的美食,也不像平时,离人这么亲近而完全不戒备。难道它竟听懂了菩提树下几个酒客关于人生际遇及三十余年悲欢离合的感叹?难道它竟因而想到了自己一生的爱与哀愁!它茫然望向远方的眼光,也将它有些羞愧的主人——我这个以它为生肖守护的人类带向久远的记忆

    就在两个月前,我曾几次动念想杀了它!因为那时它让我六神无主。我甚至迁怒于那对宜园守夜的老人,因为他们如狗一样刨着大饭钵时讥笑了我一句:“狗是畜生,死生有命!”——我怀恨其“麻木”,便寻了个理由而将其解雇。

    那时我不忍对视忘槽痛苦而悲凉的眼神,更不能忍受看着它像一个乞丐样用后腿提着一个“铁蓝”,艰难地向我摇着尾巴,我不能忍受它躲在暗里凄凉地嘤嘤哭泣,枯瘦如柴,还用舌头去舔被“铁蓝”深钳的烂肉。——于是我想杀了它,了结它的残生!

    伤感

                                二

    它曾是一只那么健壮、阳光而搞怪的门犬,它也曾是那么幸福地拥有欢乐的童年和母亲的偏爱。

    它的母亲不知从何处流浪来到宜园,被宜园那个生肖属狗的痴玩主人题以“护院”之名。不久“护院”一胞产下“忘槽”她们四个虎头虎脑的女儿。四姐妹天生贪玩,老大成天地里草丛里打滚,一身绒毛稀脏,被主人笑题为“脏龙”;老二精力极其旺盛,专事解人鞋带,扯人裤脚,得名“肇虎”;老四力大无穷,贪吃好斗,长期码占食槽,绰号“码悍”;“忘槽”则唯爱仰望云天,独卧草甸,废寝忘食,夕下忘归!——最不能让母亲省心的也是“忘槽”,她总会在开饭时顾盼远处,担心三公主又忘了饭点。她也会约束不知饱胀的四丫头,悄悄给忘槽留食。忘槽就这样在好奇的遐想中和母亲的佑护下幸福地成长。

    童年 忘槽 母爱 玩耍

    她们一天天长大,体型已经接近母亲。于是主人提笔唆狗:“咄!宜园五犬威镇山头,护院居中,命脏龙肇虎、忘槽玛悍分守四门。”——叵耐四将抗旨,护院徇情,母子相拥群居,依依舔犊,竟而渎职!

                                三

    想是脏龙和肇虎志在四海,一日相约出走,再不见回来。每每夕照宜园时,护院便与忘槽、玛悍伫立柴门,眼望远方。守夜老人如狗一般刨着大饭钵,满嘴食沫经惯断言道:“肯定被人打起吃了。”这句话为他留下了解雇的祸根!——因为主人的遐思很丰满,“被人吃了”的现实却很骨感!

    園趣 主人的茶宠

    本来最向往远游的该是忘槽,但她最终却未走出宜园之山。可能因为脏龙肇虎的突然杳失而畏途,也可能是放不下一身疾病、垂垂老矣的母亲。玛悍也似乎一夜懂事,竟主动立起槽前长幼有序的规矩:先让母亲吃,然后忘槽用膳,最后才是自己。——哪怕偶尔饭食不够,玛悍也绝不占先。三犬让食,这在宜园成了一道啧啧称奇的风景!

                                四

    春节前夕,忘槽和玛悍在宜园后山嬉戏时,左后腿不幸踩中猎人的铁夹。忘槽拖着铁夹,三脚着地落荒而逃,一路痛苦哀鸣躲进园里。从此对每一个人类有了恐惧,眼含敌意——包括它的主人。

    主人外出一月归来才发现,忙叫守夜老人给狗取铁夹。老人却如狗一样刨着大饭钵笑:“死瘟丧到处乱跑,没被人打起吃了还是好的!该背时!”主人气急,红着眼睛喝命老杀才赶紧取夹子。老人却如狗一样扭头说:“这条狗摸都摸不到,它为好不利好呢!”——忘槽确如其言,见人有近身之意,立即警觉,旁踅而溜。主人扎腰挽袖,大呼小叫,命员工围堵。不料玛悍和护院以为人类将对亲人不利,竟趋前干扰,前后遮护忘槽离开。

    主人技穷无奈,眼看铁夹深钳忘槽肉里。忘槽日渐凄凉孤僻,饮食难咽,仅半月便形销骨立。主人每与忘槽四目相对,它略一迟疑,便提着“铁蓝”转身而去——它不想被人怜悯,也怕人近身,只寄望用时间和地球引力来摆脱人类赐予它的枷锁。守夜老人经惯地说:“这条狗没得救了,吃也吃不得,痛都要痛死它!”

    我于是萌生了杀死它的念头!忘槽似乎读懂了我的杀意,苟延残生地躲在荆棘丛生的木香丛里。玛悍和护院则轮流为它送吃的、守护它。

    一个月……

    两个月……

    洁白的木香花开放的时候,忘槽终于出来了,幽灵一样的枷锁衔走它后腿的一截腐肉满足而消失了。忘槽跛着后腿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门口,眼里满是复杂的神色,有些悲怆,有些踌躇,有些恍若隔世!我一声欢呼,把它吓得轻松地跳开了。

                                五

    差不多又两个月后,忘槽异常神速地恢复了健康和体型——除了左后脚留下可能永远的残疾。护院更加老了,瑟瑟发抖——像是移植了忘槽的伤痛一样。码悍则照例坚守长幼有序的用餐规则。来宜園的人们经常看到它训斥忘槽的凶样,——因为护院有时想让受过伤痛的忘槽先吃,而一码是一码的码悍不同意,但它却铁定要吃在忘槽之后,甚至有时吃在新近流浪来宜园的那条金毛宠物狗之后。

    有些清凉的傍晚,与三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宜园的菩提树下唏嘘小酌。微醺之余,瞥见“忘槽”静静地伏在身旁洁净的八卦石台上,头枕着前臂,两眼无神做沉思状。平时敏感而亢奋的耳朵、眼睑和尾等器官都失灵般地耷拉着,神情古远而悲怆……

    一条神游太虚的酷狗!

    酷狗忘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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