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作者: 芦芽儿 | 来源:发表于2018-07-05 00:06 被阅读0次

                                                颜舒篇

                      风起

    岱城,城内有街名曰山塘街,街内住一石姓望族,石府兄弟二人,成婚以后,东西两院各自过活,话说石家的老大石安居于东院,对于功名不甚上心,守着祖产,以游山玩水,吃酒作诗为乐,又常常周济邻里,在岱城颇有善名,虽不事生产,因着祖产丰盈,又思及有善名不算辱没了先祖,兼之妻子乖顺,日子过得舒心畅意,唯一不足,乃是成婚十载,尚无一儿半女。

    一日,石安午间小憩,恍恍惚惚间来到一处所在,只见险峰高耸,奇石林立,云雾缭绕,远远飘来一阵穿云裂帛的歌声, 有子与无子,福祸未可原,有子且勿喜,无子固无叹。

    石安心中迷迷蒙蒙,顺着山路慢慢爬将上去,忽听云中一声清叱,哪里来的污浊浑人,来云山偷窥?

    石安猛地清醒,忙拱手作揖,道:在下无意来到此处,告辞。说完,石安转身欲回,又听身后到:前方可是岱城石府主人?

    石安顿到:正是。只见一小童缓步而来,高声道:我家主人,有请石公子过府一叙。

    石安见好风景不得一观,正懊恼间,忽闻有请,即随着小童,逶迤而上,不久,行到一处所在,但见,门前两石狮威风凛凛,牌楼高耸,上书出云府邸四字,端的是古拙大气,进的院中,高高的屋脊直冲上空,飞瓦琉璃,倒映在湛蓝悠远天空,靠墙种着一丛翠竹,将高墙掩得严实,犹如一道绿色长龙,庭中间,两三竹篱围就的花坛,里面种着一种小花,此花花色甚是奇异,红的如红日曜空,白的如高山积雪,朦朦胧胧犹如云遮雾罩,看不真切,却又感觉丝丝凝实,将欲流下枝头,滴落在花下那一片片圆圆的,肥厚的叶子上。

    石安看的出神.

    "冒昧相请,恩公勿怪。"

    一位云鬓高耸,眉色横翠,眼如星子的女子端立庭中,对着石安微微俯身。

    "这是我家主人云姬,恩公请屋内奉茶。"小童引着石安坐下。

    因着那云姬口称恩公,石安心下纳罕,不曾有过印象,

    "恩公勿疑,实是年前,我于岱城探亲,不巧亲戚外出,我又丢了银两,得恩公赠银之恩,因见恩公于山间行走,故相请。"

    话说分明,石安心下稍安,问道:"我见庭中花长得甚是奇异,平生未曾见过。"

    "那是云女花,平生只得一次花期,不成想,今日恩公到此,那花儿就开了。"

    小童端来一杯澄碧的茶水,内中一点花蕊浮浮沉沉,闻之,一股香气沁人肺腑,石安端起茶杯,细品之,初入口,茶味平淡如水,待茶水慢慢滑下喉头,渐渐发甜,及入肚中,又转苦,一杯茶,滋味不尽。石安表情变化不定。

    云姬道:"此茶乃是云女花露所沏,先祖百年间仅得一瓮,特与恩公饮用,一报先前救助之恩。"

    石安见庭中绿竹丛丛,凤尾森森,不觉走了出去,方正的灰色石板铺就的地面,邻近竹丛放了几多观景石,高低起伏,背阴处长满了青苔,黄色苔花恍然不觉自己处在一个拥有奇花的院落,犹自开着米粒大的花,"绿竹阴凉处,亦有石上苔,花开如粟微,不意春自来。"石安边走边吟哦,正稀奇如此高雅的地方也有苔花争艳,忽闻空中一声霹雳,若山崩地陷,大叫一声,睁眼一看, 日光炎炎,芭蕉冉冉,又觉自己浑身黏腻不堪,甚是不适,随唤来家仆,整治汤水沐浴,浴后,但觉神清气爽,梦中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

    因为膝下无子,王氏便颇多忧虑,常常烧香拜佛,以求能诞下一儿半女,为石家延续香火,这日,王氏从庙里归来,有些疲累,在榻上歇着,恍然间之间,一朵奇异的花儿飘飘悠悠向自己飞来,只见那花红似火焰,中间一绺黄色花蕊,煞是好看,王氏不觉被花吸引,正在寻思花怎么会飞?只见那花速度变快,嗖的一下,钻入王氏嘴中,王氏一个激灵,顿时清醒,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无恙,起来,便觉头昏,胸堵不畅,请了大夫来看,原是有娠,王氏大喜,成婚十载,夫君虽说有无子息全是天命,顺其自然,但每每看到叔伯家手提怀抱,看向自己的眼神宛若一堆挡路的石头,恨不得踢走而后快,一朝有娠,王氏恨不得昭告天下,广而告之,忙忙的就要发喜帖,做喜饼,忽又想起胎儿未满3月,不易公布,免得招了灾祸,王氏双手抚着自己的腹部,放佛是抚摸着一块稀世珍宝。夜间,王氏与石安说起好像是一花入腹的事,听到王氏描述,石安觉得甚是奇异,那花像是自己也曾梦到过。

    历经九个多月,一个皱巴巴的女婴张牙舞爪的来到这个世界,说也稀奇,此女自出生起,就不见她有哭过,每每见人就咧着没牙的嘴冲人呵呵的乐,因着爱笑,得名顔舒。

    话说颜舒长到三岁上,长得那叫一个玉雪可爱,伶俐动人,唯独淘气的不行,家里物件已被她折腾了遍,珍玩玉器一律锁在箱底,生怕她一个兴起,都摔来听响声,这天,又把家中养的鹦鹉毛给拔了个净光,给鹦鹉围上一块鸽血红的丝绸,感觉挺美的提着鸟笼到处晃悠,家中仆人对颜舒的混账情景早已见怪不怪,又恰逢重阳节,府中祭祀忙碌,浑然不觉小祖宗提着鸟笼就要出门。

    石安正要率领家人去往祠堂,左右不见颜舒,问起,无果。

    “大哥,祭祖这样大的事,过时是对祖先的大不敬,我们先去吧,况且顔儿只是个女子。”

    “女子,也是我的骨肉,她姓石,是我大房的香火继承人,她若不去,这更是对祖先的不敬。”石安淡淡的对着自家兄弟道。转身同家仆去找颜舒,整个东院都翻遍了,依然不见,到底去哪里了?莫非. . . 石安急忙往大门找去,只见颜舒正从大门缝里往外挤,沉重的大门一点一点的被挤开,眼看最后那条小腿一迈,就要脱身,想起自己的鸟笼还在门内,又伸长了手去拿鸟笼,不想,一双大脚出现在眼前,“把鸟笼递给我。”颜舒眼见有人在跟前,索性缩回手说道。

    “你要去哪里。”来人弯腰提起鸟笼,看到鹦鹉瑟缩在丝绸里焉头耷脑的身上毛都没了,一下又心痛又可笑。

    颜舒抬眼一看是自家玉树临风的爹,鸟笼也忘了,一下窜了过来,往怀里直扑。

    石安乐哈哈的抱住颜舒,软软香香盈满怀抱一时生气也忘了,责备的话儿也吞下了肚子。

    “家主,祭祀时辰到了。”有人来报。

    石安抱起女儿,往祠堂而去。

    这边,石家老二领着婆姨儿女,正等的不耐烦,看到兄长抱着那个淘气包乐哈哈而来,心中不满之火,腾地窜起,碍于族中亲友都在,只好默默地站在石安身后祭拜。

    “颜儿,你知道吗?今天街上可热闹了,我和哥哥要去玩,可惜你不能去。”石家二叔的女儿瑶儿悄悄的对无趣至极打哈欠的颜舒说道。

    “什么热闹?”听到热闹,颜舒精神一下起来了。

    “可热闹了,有卖糖人的、卖兔子的….恩,哥哥说好玩的很,可惜大伯和大娘不让你去,不然你就能自己看了。”瑶儿一脸惋惜的说。

    “我可以悄悄的和你一起去。”颜舒眼珠转了转。

    “不行,不能从大门走,大伯知道了会惩罚我的。”瑶儿一脸害怕的摆了摆手。

    “我从那里走,你和哥哥一定要等我。”颜舒指了指祠堂背后,那里是后院,养着几条看家护院的大狼狗,等闲人是不往那里走的。

    祭拜完毕,石安想起女儿爱玩,就和王氏一起想带着颜舒街上逛逛,可怎么找也找不见了,问及瑶儿,瑶儿看到石安严肃着急的脸,哭哭啼啼的说,她和哥哥们在院子里玩,看到颜舒一个人往后院里去了。

    石安想起,女儿平日里也是顽劣异常,后院里那几条狗看到她就跑,必是没事,就放下心来,慢慢踱向后院,想自己终究是太纵容她了,以后得改。

    不成想,到了后院,只有几条狗在懒洋洋 的晒太阳,颜舒,影子也无,才急了,疾呼人去找。合家人等直找了半夜,至天明不见,夫妇二人已知不好了,想他石家在岱城也薄有善名,不曾作恶,上天不会如此对待颜舒的,必是女儿顽劣迷路了,又找了月余 ,依旧音响皆无,夫妇半生只有此女,满怀柔情给予此身,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王氏昼夜啼哭,石安暗自垂泪,不觉暗疾缠身,日日延医问药,眼看着二人精神日渐垮了下去。

    石家老二名叫时仁,膝下3子一女,长子时痕,年10岁,次子时文。年8岁,瑶儿老三,年6岁,最年幼的又是一子,名时清,刚周岁。因着自己子息旺盛,又用心经营,在族里话语权日盛。眼见大哥精神不济,仅有的一女也失了去,就盘算着如何替大哥分忧。想着自己的幼子也算聪明伶俐,和大哥又是嫡亲的兄弟,大哥必定是同意的。

    因此,纠了族里叔伯兄弟,和大哥商量。

    众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东院,时仁道:“大哥,不是我做叔叔的不疼颜舒,只是她已失了,现在生死不知,东院香火总要继承下去,大哥大嫂也要有人侍奉。我们堂兄弟几家的儿子随大哥大嫂挑,不能让大哥大嫂膝下荒凉。”

    时仁说的众人纷纷点头,都道;极是极是。

    “大哥,你看我这小儿子,眉清目秀,自生下来我就觉得他和东院有缘,年龄又小,若是他过继给东院,我一定叫他把大哥大嫂当亲生父母侍奉,况且你我本是一母所生,你本身是他嫡亲的伯父呢大哥。”

    "大哥,这是时康,他平日里和颜舒最是投缘,常在一起耍,也才刚过四岁,过了难养的年纪。"

    “大哥,这是时展,平日里最是孝顺有礼,现下大哥大嫂身体不好,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

    众人一言一语的推荐着自家的孩子,听得石安心烦意乱。挥了挥手,让众人走了,大家走时,犹自不停的说着自家的孩子。

    石安,本就不事生产,全靠着几个家人经营管理着东院,手下虽然也有上百亩良田,收到手的租子除了自用大多数都用来周济他人,手下布行和金店也生意零落,许久不见盈利了。因着族中兄弟都有占股,合力经营,石安也不曾上过什么心。现下,众兄弟一提,石安不得不考虑要从侄子中过继,又抗拒过继,既担心颜舒回来,家中无安身立命之处,又担心有了他人承欢膝下,时间一长,忘了颜舒,心中忧虑百转千回。王氏自从失了爱女,就卧床不起,每日盯着被女儿拔毛的鹦鹉发呆,鹦鹉被拔了毛,本是必死无疑,却也命大,当时立即马上就裹了干净的丝绸保暖,除了受些皮肉之苦,倒也没有性命之忧,时间长了渐渐好转起来,身上的毛也重新长了出来,鹦鹉平日爱学舌,和颜舒在一起,常常是你一句我一句热闹之极,自从颜舒丢了后,鹦鹉或许是有了灵性,也常常沉默不语,这日不知为何,嘴里一直喊"颜舒、颜舒……"王氏听得鹦鹉喊叫,眼圈红了又红,却无眼泪流出,半响才道:"难为她拔了你的毛,你还 记得她是你的主人….."

    石安听得夫人言语,也红了眼眶,想到心中忧虑,转头和夫人商议。

    随即,石安着人喊来账房先生柳正坤,这柳正坤本是石安所救,无处可去,就在东院做了账房先生。也幸得他心思细巧,做事周正,虽然石安不怎么插手东院经营事物,因着柳正坤,也不曾出过乱子。

    次日,时仁夫人秦氏带着幼子来探望王氏,石清见着王氏,怯怯的往秦氏怀里一缩,秦氏双手一按就往王氏怀里丢,说道:"大嫂,孩子小,才好教养,你看我家那两个大的,已经懂事了,知道自己是谁了,只有这个小的,尚在懵懂时,你看,他现在就跟你,清儿,喊娘。"

    “娘。”清儿奶声奶气的喊。

    王氏抱着石清,心中不是滋味,看到石清,想起颜舒小时候也是这么的喊。

    秦氏见大嫂脸色不对,就告辞出来。王氏懒懒的,由她去了。

    不成想,秦氏刚走,旁支的高氏也来了,高氏拉着王氏的手,叙叙的说着体己话,王氏木木的听着,实在是没有精神,道:"弟妹,过继的事我和你大哥提提,你先回去吧。"

    高氏一愣,道:"大嫂说的是哪里话,我只是过来看看大嫂。"

    王氏倒:"劳弟妹挂心了,只是我实在没有精神。"

    高氏:"我们本是一家人,互相关心应该的,刚刚展儿也要来看看大嫂,想着大嫂病中不便打扰就没进来,现在站在门外呢。"

    王氏:"都回吧。"

    高氏姗姗起身,去了。

    这边厢,秦氏走着,忽然看到一个背影像是高展往东院去了,心下一思索,就站在花阴下等约盏茶时候,才见秦氏带着高展慢悠悠的出来。

    “我说弟妹,大哥过继也只能过继我儿,你就别费事儿。”秦氏手里拿着朵花,一瓣一瓣的撕着。

    “二嫂说的什么话,论才华,论相貌,我展儿哪里比你家清儿差了。”高氏不甘示弱道。

    “哪里都不差,就差一层皮,我家时仁和大哥可是嫡亲的兄弟。”秦氏洋洋得意。

    “若说这个,当年大哥无子,也不管家,倒不曾把家业交到嫡亲的兄弟手上。”高氏笑眯眯的仿佛再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秦氏一时词穷,跺着脚咬牙走了。

    石安经过族里各叔伯见证,认了高展做儿子,改名高正和。

    这高正和倒也乖巧,自进了东院,每日里到王氏屋里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又跟在柳正坤后头询问经营的事情。转眼又过了月余,王氏身体一天一天的垮下去,到了这时已是药石罔替,眼看是不成了。这日,王氏把高正和叫到房里拉着高正和的手道:"正儿,你虽年轻,却也是个有章法的,我这身体是撑不下去了,你爹也是个不管事的,这把家业以后就靠你了,你妹妹….你妹妹颜舒….."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王氏一口气上不来,憋得脸色红里泛紫,双眼紧紧的盯着高正和。高正和急忙道:"母亲放心,妹妹若是回来,我必把这东院家业交到妹妹手上。"

    王氏听了这话,心里一宽,精神一松,昏了过去,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这高正和眼见得母亲再没有声息了,急的大哭起来,合家人闻的哭声,急忙赶来,王氏已然去了。

    忙完王氏的丧事,石安萧萧然如是暮景了,白日里精力不济,夜里不能安眠,随把东院掌家信物玉珏交于高正和,殷殷叮嘱:"若你妹妹回来,给她南郊竹屋安身即可,这东院所有产业都交由你手,只是,不要忘了找寻颜舒。"

    高正和忙忙的答应了,由此,石安得见高正和的面就少了,有时碰着了,高正和也匆匆的问候了,急急的走了说是生意上的事抽不开身,又是新接手,不敢辜负父亲信任。

    石安听了只得摇头叹息,可巧,这日,石安在门头闲坐,看见街坊纷纷往街角跑去,有歌声隐隐传来:

    有杕之杜,有睆其实。

    王事靡盬,继嗣我日。

    日月阳止,女心伤止,

    征夫遑止。有杕之杜,

    其叶萋萋。王事靡盬,

    我心伤悲。卉木萋止。

    原是一对卖艺的父女来此讨生活。石安本就心思郁结,此时听着凄凉的歌声,联想起不知是生是死的颜舒,不禁浊泪纵横,也不回府,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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