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是著名的睡仙。他诗作得好,文章写得好,睡觉更是睡出了名堂。他一辈子不挣钱,不做官,只是向“清风岭头、白云堆里”,一觉睡去,据说可以睡个十天半月,不吃不喝不醒。他在一篇文章里称自己高卧华山,可以“一睡收天地之混沌,一觉破古今之往来”,让人感到那的确不是常人的境界。
我是一个长期失眠的人,自然很羡慕陈抟。我有限的睡眠不但远不及陈抟的那么深刻,而且每一入眠,必有梦来打搅。那都是一些古怪离奇的梦,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大都是一些从未见过的、难以描述的事物。觉虽然睡了,身心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早晨起来,仍然哈欠不断。
无梦的睡眠不可得,可是有梦的睡眠总比失眠强。后来我慢慢适应了,一觉醒来,如果记不清梦境中的事物,我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失眠了,心里反而不安起来。现在,我则有意地去追寻那些梦境,我感到这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是我的“第二种生活”(荣格语)。苏东坡写诗,说“人生如梦”,我因为做梦多了,体会不同,感觉自己是“梦如人生”。贾平凹写文章,说他从来不记日记,要记就记梦,我也发过很多次兴致,想把梦记下来。
我记不下它们,但仍旧热衷于做梦。我的理由是,梦能够让我们忘却人生的苦恼和缺陷,使未得满足的愿望获得幻想的满足,在粗糙的现实面前对我们起疗慰的作用。幻想的满足未必就逊于现实的满足,美丽的梦幻带给我们的愉快难道不是一种真实的愉快吗?
再说,追寻梦境,无疑丰富了自己的内心经历。在这个世界上,谁的现实经历不是平凡又平凡?只有内心经历的不同,才能在人与人之间铺设巨大的鸿沟。
史铁生说过一句话:“既然梦中可以做梦,那么醒来之后能否再醒来?”这句话一再启发我,“再醒来”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那些抛弃了屑小的眼光与卑琐的心绪的人,他们远离世俗的功利,远离物质、金钱和权力的诱惑,保持清洁的内心,享受精神的自由,他们是不是醒来之后再醒来了?陈抟是不是“再醒来”之后,才又去睡、而且长睡不醒的?
他们的人生,像梦境一样美丽!
做人要做到这个份上,肯定不容易。生活要牵扯我们,亲情也要牵扯我们,我们有两性之爱,有五味之好,我们终究要过一种现实的生活。但是即便是现实的生活,也应该有梦境相伴,让它来滋润我们的心灵,灌溉我们的精神,以便让我们的生活,加进一点梦的色彩,增添一点梦幻般的气质。歌德说:“既向现实猛进,又向梦境追寻”,就是这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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