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取名《邪不压正》,而非“邪不胜正”,一如其英文名“HIDHEN MAN”,咋一看,就是“侠隐”的意思,实则未必,尽管它的确改编自小说《侠隐》。
正邪不两立。仿佛在“正”“邪”的世界里,往往非黑即白,水火不容,快意恩仇。这种深入人心的价值观,无时不刻不在影响着我们,指引着我们的内心,好让我们成长为那个完整的、体面的“人”。
可令人迷茫的是,现实生活中,不管内心呼唤多少次“正”,“正”,“正”……世事却往往无动于衷,甚至事与愿违。于是,我们不禁疑惑,究竟是我们错了,还是世界没有信仰?
邪有“邪恶”,正却没有“正善”。因此,正邪是区别于善恶存在。人之初,性本善。善恶是人的本性,但正邪不同,正邪的涵义要宽泛得多。我们不能定义善恶,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但却可以定义正邪,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对峙双方经常称各自为“正”,而对方为“邪”,即便在武侠的世界也是如此。
还有一个词叫“公道”,也是区别于“正义”的概念。正即“正义”,公为“公道”,但正义非公道,公道也非正义。若非要比较,公道更接近善恶中的“善”。天下为公,公道自在人心,正义却需要伸张。如此看来,正义反而是更为主观、更为模糊的概念。
我们生活在诸如“正邪”、“善恶”和“公道”等概念构建起来的价值体系中,外加那种与生俱来的“整体意识”,往往搞得自己左右为难,时常迷茫。这不,就《邪不压正》这部影片,我们都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诚然,《邪不压正》不是简单的故事片,也不只有单一主题的内容。它更像一锅大杂烩,揉和了民族大义、历史变革、个人恩怨和社会万象。“复仇”看似是我们追寻的“唯一主线”,却又描绘得不轻不重。若说是那么回事吧,也是,若说不是那么回事吧,又不是。反正让人胸中憋着一口痰,吐又吐不出来。这种感觉,让我们不得不思考,导演究竟要干嘛?
仔细想想,此等揉和又怎能讲清“正邪”那种“单纯”的事呢?那种“单纯”的“正邪”只能用非黑即白才能打动人心嘛。
可是,李天然一点也不单纯。他的出生未知,亲近的人只在师傅和养父之间转换,一个死了,下一个接上,就连最后一个——蓝先生——也不知是真是假。蓝青峰的身份也是一团浆糊,他究竟是施救的好人、贪得无厌的地主、辛亥革命的栋梁、帝国主义的间谍、心狠手辣的杀人犯,还是内心肮脏的小人,世人眼中迷离,分不清真相。这不是模糊,是迷茫,不只是对正邪的迷茫,而且是对世界观的迷茫。为了撇清这种迷茫只是中国式的迷茫,李天然还特意去美国“度过金”,留过学的凤仪鼻子一闻便知。
影片中,正邪又的确存在,最起码存在于善恶的层面。
先说邪。朱潜龙和山本一郎弑师后嫁祸李天然,蓝青峰转着圈儿出卖朋友,日本鬼子借机发动“七七事变”,法租界的会馆不容争吵却任由鬼子在门口杀戮,这些都是邪的事实。在李天然内心深处,还有一处软弱的邪,自私的邪。他恐惧、逃避、苟且偷生,对唐凤仪乌托邦似的幻想无力拒绝。一度仿佛太平洋真的消失得一干二净,连澳大利亚都成了她们的领地。
再说正。李天然复仇的决心从未消失、火烧鸦片库、想方设法为关巧红治疗,蓝青峰对张将军的极力维护、山本一郎当面杀害车夫后又被迫妥协,老百姓对枪毙坏人的欢呼(尽管那是朱潜龙在作秀),这些都有正的影子。而影片真正的正却一直都在京城那乌黑清丽的房梁上,不仅因为房梁上住着关巧红这一“正”的化身,更在于“正”本身的高高在上。正如成语“高屋建瓴”,“正”只有高于一切,才成其为真正的“正”。此时,内心的恐惧就自然无足轻重了。
说到恐惧,我们确是对“正邪”有一种恐惧的心理。
不仅因为正邪有时难以区分,或被黑白颠倒,而且因为我们看待正邪的方法。我们是希望有人伸张正义,但自己又认为“够不着正义”——说白了,正义是“别人的事儿。”
这样的“正义观”让我们越来越恐惧,越来越迷茫,直到沉入一片混沌。就像影片给人的感觉那样,大杂烩的锅里被加入了淀粉,而且是一大把淀粉,搅得整个汤汁厚重而黏糊。
说到此处,倒可用另一词来理解“邪不压正”的主题,那就是“隐匿的正义”。满世界的“邪”,都在极力掩盖“正”的火苗,可那些杂乱无章的“邪”,能压得住“正”的力量吗?“正”虽然隐匿在房梁之上,我们有时看见它的影子,有时又不知所踪,但它却不时降临到市井胡同之间,用看不见的手,调和着人类社会这一锅大杂烩。
当然事在人为,我们不是天命论者,只是看不清纷繁复杂的世象,以至我们内心也纷繁复杂起来。于是,世事迷乱,我们就迷茫。倘若我们也能经常跳上房梁,接触天际,又何必迷茫,何必恐惧呢?
姜文的影片讲述了一堆故事,这一堆故事被放在一口大锅里炒呀炒,炒得差不多了,端上桌来,食客一品尝,才发现味道咋这么怪——虽有“姜氏菜系”的风格,却又多了“现实魔幻主义”的调调。对,不是魔幻现实主义,因为“魔幻”才是整部影片的基调,而“现实”只是撒在上面的葱花,大多通过几句诙谐的语言得以体现。
从这个角度来说,《邪不压正》要比姜文以往的作品更为成熟,更成体系。而令我开心的却是,作品在试着打破专一主题的模式。自古以来,所以有文艺,莫不以“专一主题”为上,评论作品的好坏,也多以主题明不明确下定论。我一度认为,这是文艺作者的悲哀,直到近代长篇小说的蓬勃发展,才有了更多探索。而这一部影片,撇开画面之外的背景不说,它竟以如此杂揉的方式,表达出了深刻的内涵,着实令我惊讶。
到此为止,正邪还迷茫么?主题还迷茫么?且让我们以不一样的视角分享这篇影评吧。
二〇一八年七月二十二日 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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