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曳,芳华楼内虽笙箫喧腾,二楼最东首拐角的房间内却寂静如铁。烛光映着一个瘦削的人影,如果此刻还有旁人在此,一定能从她颔首侧影即辨认出这是芳华楼的萧夏萧姑娘。
萧夏正仔细擦拭一根金簪,灯下桌上映着她其他的各色首饰。珠光玉辉中还映着一封拆开的信躺在桌子上。
这是真州明前茶楼所发的请柬。照旧例明前楼都会在每年初春办这样的茶会,广邀江湖人士,以试新茶为名目,暗中对各路势力作出评判,此后这一年里江湖上的褒贬声誉,基本以此结果为定。因此明前楼虽小,但地位却不低。传言里明前楼主资质平平,众人惧怕的不是楼主的功力,而是以明前楼为中心延展的盘根错节的人脉之广泛。
今年的试茶会在三月初七。今日是初一,萧夏现在寓居的芳华楼在广陵,她决意今夜启程,这样可先绕道去金陵看望一个人,其中难免拖延,待到初七,应该可以及时赴会。
她已收拾好行李,此时对镜是在整理发型,她仔细地插好看来朴素的鎏金簪子,把请柬揣入怀中,从窗口跃出,借矮墙着力攀上楼顶。城里没有多少灯火,她极目所眺,不过星月皎洁。萧夏的身影融入夜色,先前她让流风在城外备了马,因此她只要小心宵禁巡查,溜出城去即可。流风是明前楼里给她配备的下手,萧夏其实也不知流风这丫头是不是来监视她的角色。
同此时的另一处,也有人来试图逃出城去。相隔不远的姑苏城里,江湖上盛名已久的慕容氏今夜恰遭变故。本欲赴明前茶会的中原几大门派,因要到江南这带来,于是顺便联合,试图共诛慕容。毕竟姑苏慕容的家风一向为武林所忌惮,而其位列江南四大家之首,也常挟令其他三家,此三家家主也早容不下这口气——虽然以多对少,颇失风度,但各门派均能从中受益,不管是谁发起,总之竟无人敢站出来公然维护姑苏慕容:可见江湖上比武功更重要的除了人品,就是人脉。
苏州城里夜巡的小吏没发现任何异样。一来几大门派此次出动的都是高手,做得干净利落;二来勉强逃出来的幸存者是继了慕容门风的,轻功也非比寻常。夜巡小吏只当作无事,上过两更巡也就回去了。
现在这城外的荒林子里陡陡绊绊地走着一个小丫头,几乎是满脸血污,头蓬衣乱,如同鬼影。别说是光线昏暗模糊了她的脸,就是她的族人还有其他从刚才这劫难里逃出来的话,此后也多半认不得她了。这是慕容家里稍长成的最小的孩子,学名慕容秋。
慕容球一步一踉跄,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里没头似的乱转了许久,忽而记起了刚才不速之客的话:“向北去真州,三月初七青龙山庄明前茶会,你的仇人多半都在那里。”
慕容秋心下估计身后应该并无追兵,正想止步辨认一下方向,但四周都是莽莽草木,只有黯淡的月光,都照不明自己伸出的手。春天的夜里寒气不轻,她虽不敢再盲目地走下去,却总要活动活动来御寒。她在一棵大树下坐定,屏气凝神,默念心法,运气调节了一会儿,使一股劲扯破自己的衣袖,略一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忍不住回想刚刚的惊险。
慕容家原先在姑苏城西三十里的燕子坞居住,而今隐瞒姓氏在城中占了一个深宅聚族而居。宅子四周都有河道,春天的天黑得不早也补完,慕容秋不是嫡出,不常出自己的屋院,前一晚上亦是早早就寝。她从小睡眠轻,易醒,且昨夜也有种惶惶的预感,戌时前后她察觉到梁上的异样,醒转过来。
“你醒了。”慕容秋这才发觉竟有人站在她的床头,听声音是个女子。慕容秋惊异,连忙起身:“你是何——”她话里“人”字还没出口,那女子便已伸手卡住了她的脖子。昏暗的月光透进屋子里,慕容秋肆意尖叫,但只一声,便被捂住了。她隐约觉得这女子手上不像有功力的样子,便运气出手,斜掌劈向那女子胁下,那女子使另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右腿膝盖跪在床沿上。慕容秋的床是宁式的三面都有栏。她环顾四周,逃无可逃。那女子手上又加了把劲,这下慕容秋才感受到她的功力之深远在她之上,她凑过来在慕容秋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叫一声也就够了,别再吱声,还有可能活下来。”
那声音好听是好听,就是没什么人情味。慕容秋一时没了应措,手上都被这女子制住。慕容秋才十六,练的是南派的春风十式。没什么天分,十岁了还没练到第七式,所以至今只在八九式左右徘徊。春风十式越往后难度越大,前面九式和第十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一般说来,十二岁以前练不完前九式,此生都无望练全这十式了。不过对一般人来说,没有对名利那么大野心的话,前九式也就够了。
慕容秋与这女子正僵持着,还未有哪方先有动作间,忽然真有声音从梁上飘了下来:“小麦,别没完没了的。”
是一个男声,似和风似刀锋,沉稳有力,那个名叫小麦的女子闻言收手,转身看向梁上,慕容秋见真正在梁上人已发声,知道这回他必是要对自己出手了。这刚才步步相逼的女子又罢了手,遂趁她转身之际再次出手,这一掌还未行到一半,那女子似乎已感到慕容秋的偷袭,背着出了右手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扼住了慕容秋的手腕,脸却仍朝着屋梁之上道:“你看,这样她就不老实了。”又转过来警告慕容秋:“不像死,就别乱动。”慕容秋想做挣扎,但惧于幕后这梁上的男子,于是便不再动手。
怕什么,来什么,那男子在慕容秋被制着的当儿自上面飞身而下,悄无声息地落了地,慕容秋见他披散着缭乱的长发,却看不清他的脸,不过散着头发,显见得并不有利于打架,除非此人真有什么独门绝技,要么就是自大惯了而已。
“你叫什么?”这男子很无礼地开口。
慕容秋记着家中长辈教训,仍回到:“敝姓华,草名……”原来慕容氏在苏州城里掩人耳目的姓氏便是华了,但慕容秋话未毕就被一声冷笑打断,是那个小麦发出的,她犀利道:“死到临头了还……恐怕你贵姓慕容吧……?城西住不得了就隐姓埋名么?”
慕容秋无言以对,但闻屋顶瓦上一阵动静,似有人经过。她下意识抬头,小麦抓准时机迅速扼住她的脖颈:“你就听着吧……那些人都是来杀你全家的;改名换姓了有什么用,偏偏又是鸠占鹊巢,又住回城里来了,还打谅别人不知道……”
“和她有什么可多讲,”那披头散发的男子制止了小麦的话头,忽听房顶上一声瓮声瓮气的:“白大人——”这男子抬手比划了一个平常里预示着杀人的动作,一掌略斜向下劈。
慕容秋情知是死路一条,便不作挣扎,任小麦一掌劈下。这一击使她快昏了过去,模糊中听见又是这男子的声音:“不必太重了些,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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