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鬼节有中西之分,在中国有三大鬼节,分别是春季的清明节,秋季的中元节,以及十月初一的送寒衣节。西方鬼节中有墨西哥鬼节,泰国鬼节等,但最著名的是万圣节。
在中国,冥阴节(寒衣节)是十月初一,也是冬月的第一天,此后气候渐渐寒冷。人们怕在冥间的祖先灵魂缺衣少穿,因此,祭祀时除了食物、香烛、纸钱等一般供物外,还有一种不可缺少的供物——冥衣。在祭祀时,人们把冥衣焚化给祖先,叫做“送寒衣”。
每年十月初一,我是千山万水回不了家的人,但我知道身边的许多陕西人都回家扫墓去了。我想象着,秋收过后的寂静田野,十月一日的后梁坟地里,家家户户由男人用盘子端着寒衣,女儿媳妇走在后面,去上坟。烧纸点燃枯草哔哔叭叭的响,一件件寒衣放在火光上面,就送到了。生前勤劳庄重的亡人,儿女的祭祀也格外郑重。垒垒荒冢上,火光熊熊,纸灰缭绕,呜呜噜噜的深秋的风,就像哀叹人生的悲哀,吟唱这世世代代绵绵不断的情思。云天苍茫处,且将魂招。白杨萧条,暮鸦声声,怕孤魂归路迢迢。
想起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斯宾塞的一首诗:劳累后的睡眠/暴风后的港口/战乱后的和平/生命后的死亡/这是最大的快乐。什么是好的墓志铭?“他曾恣意地活过,死时亦然。”
回忆少年时扫墓,祖坟在高山之岗的草木深处,浑圆的月亮悬挂在墓顶,墓上的清辉有如磷火的凝聚,被白色的雾气所缠绕。我好像从来没有畏惧过被墓地包围,独坐听秋坟鬼唱。因为,最深的悲伤森林的深处,我知道,最后谁也辩不过坟墓,谁也拗不过这桩事情。那些扫墓祭祖、游玩聚餐于墓地的日子,我早已接受过最本真的死亡教育。父亲那么自然又亲近地清理着墓穴杂草,让我看到阴郁的爱,就这样生长于成熟的痛苦。墓草萋萋,落照黄昏,歌声犹在,斯人邈矣。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到土地。
我知道,每一个墓碑下都埋藏着一部长篇小说,也曾充满了人生旅程的曲折变动与惊涛骇浪。但到最后,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除非名字上升,向头顶的璀璨群星去看齐,否则,一切都留在草下,名字归名字,骷髅归骷髅,星归星,蚯蚓归蚯蚓。每个人都将最终消逝,无论早夭或者寿终。但是留下墓碑的永远只是少数,而一望无涯的孤坟却如遍地荆棘般刺疼我们的眼睛。更可悲的则是,乱世之间填沟转壑的无名之死,连骨殖都未曾开出花来。我在抗日战争期间血战日本兵到最后一颗子弹的外公,至今,就不知融入了哪一座明月下的山岗?
生命的消解,如潮生潮灭,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该有太多悲伤。然而司马春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
那些永远离去的亲人和朋友,在分隔了那一道生死大限之后,时间就停下来了,从此时间像果冻一样我们周围凝固,粘稠、透明而富有弹性。夜空下,如果我呼唤,上面有一种光,下面有一只蟋蟀,隐隐像要回答。想起2010年已经往生的作家史铁生,在名篇《我与地坛》里说过:“在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他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是的,即使我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呼唤,杀入到“黑色疯长八丈,大风隐隐”的虚空,可是,对那一端已经依稀的背影,我又可以说些什么呢?只见曲折灌溉的悲喜,都已消失在一片恒古的荒漠。我能做的,不过是蹲在寒夜的街头,让一叠叠纸钱寒衣五色纸,在我手上缓缓地投入火光中,变黑,化灰,飞走……
《最后的断片》
雷蒙德•卡佛(美国)
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什么?
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在这个世上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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