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中仅有的“真人”（三）

    “心比天高，抱屈夭风流”的晴雯

      贾府中第三位瑕瑜无掩的人真人，当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集美、善、勇为一身，“寿夭皆因诽谤生”的晴雯。

      晴雯系赖大家的用银子买来的，因常跟着赖嬷嬷进府，被贾母看中，故被赖嬷嬷孝敬给贾母。晴雯被买时只有十岁，亦不记得家长父母。至于模样，在王夫人眼中是“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点像你林妹妹”。身世像英莲，模样像黛玉，巧不巧？

      晴雯模样标致，口齿伶俐，又是贾母中意调教的，还是宝玉的身边人，本是与鸳鸯、平儿一样身份的一等丫头，却为何命运完全不同，最后落得恁般凄惨下场？窃以为因其离开贾母时年龄尚小，还没学会藏锋守拙，不动声色，还最大限度地保留着至真的本性，才招来了灭顶的灾难。

      一、嫉恶如仇又口无遮拦

      在《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五十二回中，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事发后，平儿为了顾及宝玉的脸面，向众人谎称掉在雪堆里，雪化方现。因此来知会怡红院，找个合适的时机悄悄打发了坠儿。恰逢袭人家去，晴雯正值病中，故只悄悄地告诉了麝月。因晴雯生疑，宝玉只得实情相告，并再三叮嘱，好生养病，不要动气。可性情直烈，眼睛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晴雯终究没忍住，恰晚上宝玉不在，坠儿蹭进来时，一把抓住坠儿的手，一边骂“这爪子拈不得针，拿不动线……眼皮子又浅”，一边用簪子一阵乱戳。并当即喊宋嬷嬷打发出去，等不得袭人回来发落。晴雯如此嫉恶如仇又胸无城府，刻不容缓地发落了坠儿。自己在久病中气坏了身子不说，还僭越了袭人的位，自揽罪责，得罪了一干不必要得罪的人，凭空给自己树敌。比之一整天不愠不火不动声色的麝月是多么聪明外露，不懂保全自己啊，难怪在袭人眼中她是“一个糊涂人”。那么，在由袭人调教出来的惯善敛锋守拙的麝月秋纹等的眼里，她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而在《撕扇作千金一笑》的第三十一回，晴雯跌坏了扇子，宝玉因心情本来不痛快责备了几句，晴雯竟伶牙利嘴地顶撞起来。即便是对她宠爱有加的宝玉亦被气得浑身乱战。当袭人急忙来劝时，却把袭人圈进去，抢白她“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就称起‘我们’来了”。当晚间宝玉回来，怒气已消，邀她去洗澡时，她又一口拒绝说“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对于身边的人如此口无遮拦，直言实情，该是多么率性直肠，不知提防啊？怎能不惹人心生忌惮，引来暗箭难防？当被王夫人决意驱逐时，虽心下明白被人告密诽谤，但究竟遭了哪个暗算陷害恐怕都不清楚吧？最后众人皆虞，唯她独担“狐狸精”的罪名，被逐出贾府，羞愤交加，以如花似玉的年龄奔赴了黄泉路。

      二、品高质纯，真性无拘

      在宝玉的宠爱下，晴雯可以锋芒毕露，可以不必低眉颔首，可以高昂着头做全真的自己。至真至美令人动容。尤其在《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一回中，晴雯更是把天然无拘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

      扇子可以撕而听声取乐，这原是宝玉的宽解和好之词，是宝玉作为富家公子的境界，宝玉自己也未曾亲为。而晴雯作为一个低人一等的丫鬟，竟真的接过宝玉的扇子嗤的一声撕为两半，接着又是嗤的几声，然后又把宝玉递过来的麝月的扇子也撕成几半子。两人哈哈大笑。

      从钱财的角度想想，一个每月月供不过一吊钱的丫鬟，即便宝玉房里流动的钱物很多，能做到如此蔑视财物而独抒性灵，是多么绝无仅有，又是多么高逸出尘！那品性高纯，毫无矫饰的性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难怪宝玉视她若珍若宝。但也正因为此，才高标见妒，成为众矢之的的吧？

      三、一腔孤勇，尽忠尽义

      久病未愈，又因发落坠儿怒火攻心，病愈见重的晴雯，当听到宝玉第二天要穿去拜会赴宴的那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的“雀金裘”后襟上烧了一块，找遍织补匠人、裁缝绣匠及作女工的，竟无人认识、无人敢揽补时，少不得挣扎起来看清这件俄罗斯孔雀毛拈线裘衣的文理织法，拖着病体亲手熬夜织补。虽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蹦，只狠命咬牙捱着。每补三五针，便头晕眼黑，气喘神虛，需伏在枕上歇一会儿。直补到自鸣钟响了四下，天已快亮，才刚补完，又用小牙刷剔出绒毛来。宝玉刚说一句“真真一样了”，便“嗳哟”一声倒下了。看似是因为心灵手巧，无可替代，实则是一腔孤勇，忠义可嘉。只为了宝玉一日半日在宴席上不失身份，尽显华贵，只为了宝玉在贾母那里不失孝心，免于责怪，便这样奋不顾身，拼命挣扎，以致殚精竭力，使元气大伤，难以恢复。才会有后面羞愤难当中出府后，短短没几天就“抱屈夭风流”的悲惨结局。

      美哉，勇哉，悲兮，愤兮，屈死的晴雯！“贵如金玉，洁如冰雪，精如星日，美如花月”，却“直烈遭危，高标见妒”，最后落得个徒担虚名，屈死早夭，丫鬟薄命，公子无缘的悲惨结局，怎不令人心痛！

 

贾府中仅有的“真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