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心

莲子心

      窗外雨声喧嚣，独坐沙发上，家突然变得很空，很大，不知所措的孤独慢慢升腾，渐渐将我包裹。原来，母亲一直是这种感觉啊。我第一次体会到我们去上班时常常留母亲一人在家时的感受。

      记得很多个傍晚，母亲总站在窗边远望或者盯着钟表看，看到我们转过楼角的身影或到我们回家的时间点时，便赶紧将饭菜端上桌。时常听母亲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心里怎么就那么急呢。”每逢天阴、雨天、刮风的时候，母亲的叹息声越重，严重的时候偶尔独自垂泪。那时我很少去想母亲说这句话时心里的感受，只是肤浅地以为母亲可能因为什么事心情不好，或者在心中暗想：生活不是挺好的嘛，有什么可急的！婚后十多年，母亲大多时候留在我们身边照顾我们，起初那几年独留父亲一人在家，在听着她的叹息声我们却不为所动中时光一晃而过，直到今年年初我因为脚伤被困在家很久，才恍然明白，母亲每每感叹是因为母亲心里真的很孤独。

      一个人守在家里，行走在世间最短的距离中，从卧室到客厅，从客厅到卧室，除了等老公和孩子回家之外，只能听时针“嘀答嘀答”走过的声音，心总被一种没着没落、不知所措的着急吞噬，电视不想看，手机也不想玩，书更看不进去，任由说不清道不明，不知缘何而起的焦虑撕扯五脏，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慢到让人恼火。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我间歇性地把自己逼得大动肝火，大发脾气。可是母亲却这样过了十多年，除了叹息一句外却从不见发火。母亲不用智能手机，她无法用了解八卦新闻和翻阅别人生活的方式打发时间，电视换成网络的之后，母亲也很少看电视，她总说太麻烦了。除了做饭外，她就坐在沙发上发呆，我们从来不知道我们忙着上班，忙着聊天的上午和下午母亲一个人在家里究竟靠想什么来打发时间，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母亲的心里其实一直空荡荡的。

      老公和孩子回家后，老公忙着做饭，孩子忙着写作业，我依旧只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即使偶有闲余时间，他们又忙着去了解网上的世界了。曾经的自己不也是一样吗？我们有同事可聊，有孩子要教，有工作中发生的事要处理，还有手机要玩，父亲总有战争片要看。所以即使我们都在家，也依然只留母亲一人，总以为母亲应该是幸福的，总以为压根不需要去了解母亲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总以为我是母亲的孩子，母亲照顾我是应该的。

      有时母亲也会跟我们说起年轻时的故事，说起已被荒弃的地和曾种过的庄稼，说起曾经的苦难岁月，可是听着听着我们又玩起了手机，或者转身离开，母亲那些我们不曾参与其中的年轻旧事往往引不起我们心中的共鸣。于是，隐忍的母亲封闭了自己曾有的生活，守着孤独的内心照顾着我们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脚伤后企图瞒着母亲，怕她担心，也怕影响了她对即将参加高考的侄女的照顾。但母亲最终还是知道了，她还是赶来照顾我。买菜，做饭，收拾屋子，躺在床上歇息，我因病有机会看到母亲在家的全部生活，原来她的每一天都是对过去的一天的重复，内疚搅拌得我极为不安，我总是劝她下楼去转转，母亲却总是说她不知道和楼下的老太太们说啥，母亲不喜欢家长里短地议论别人，来这里也一样。有时候我躺床上玩手机，母亲躺在床上歇息，其实我知道母亲根本没有睡着，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牵挂和苦楚，她牵挂着哥哥一家，牵挂着父亲的身体，牵挂着侄女的高考，甚至半夜还有人至暮年时对生死的惊虑。照顾我半月后，母亲虽然不言说，但看到天亮时她堆满倦容的脸庞，我知道母亲又因担心父亲的身体和侄女的高考一夜未眠，于是我劝她去照顾父亲和侄女，可是去哥哥家的母亲又该牵挂着我们了,牵挂着我的脚伤,牵挂着我的女儿上下学没有人接送。母亲从年轻至今从未有过自己的喜好和追求，她的世界很小，只装得下父亲，哥哥和我以及后来我和哥哥的小家。

      母亲的心犹如一颗莲子，紧紧地把苦滋味浓缩、包裹在莲子心中。莲子心——怜子心，莲子心苦，怜子心也苦。可怜子的母亲，即使让自己的心中浸满一半苦水，也容不得儿女受半点苦难。

莲子心

      冰心在《荷叶 母亲》中写道：“母亲啊！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那么母亲心中的雨点来了，谁又是她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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