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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旧历年的尾巴了,爹妈从苏北老家坐大巴而来,除了随身的衣服,他们还拎着一个巨大的帆布包,颇有点新春巴黎时装秀上的那款LV包,灵感来源于中国的春运。
接过他们的这款大包,哎嘛,好沉!到家打开一看,乖乖隆滴洞,满满一包各式各样的蔬菜,看得口水立刻滴答滴。
“这是我跟一群老奶奶下手抢来的芹菜钻子,只抢来这么一包,我抢不过她们,那些老奶奶太凶了。”妈递过一包叶子全摘光的水芹菜头,白白的水灵灵的根,到了上面才泛出淡淡的黄绿色。若切成段,下油锅只翻两下,烹点醋和糖,撒点盐,鲜,嫩,即满口生津。
“你妈知道你们爱吃这个,转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有,临走的早上又去碰碰运气,不错,碰到了。”爹又翻出一包百叶,“安丰的百叶。”不禁雀跃,“这个百叶才好!”妈接口道,“这个卖百叶的安丰人啊,他挪窝子了,我找他好长时间了,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去哪里卖了,走的前一天早上,我在菜场的巷口头子,正么正巧看到他骑着三轮车出来,他的豆腐百叶都卖完了,给熟人留了一包,我就和他说啊,要去闺女家过年,务必匀一点百叶给我,还不错,他就匀了一半给我。”这家的百叶,绵软,豆香十足,切成细丝和小韭菜,和芹菜钻子,和薄皮青椒,大火,多点油,略翻炒,吃进嘴绝不像上海菜场卖的宛如草纸般的百叶,柴而无油。它是一个百搭款。
说起韭菜,那包里自然少不了有一堆本地的小韭菜,伸开手一柞来长,干干的,没有一丁点儿的水。“这是个老奶奶卖的,很可怜的,儿子死了好几年了,媳妇把孩子扔下来跑了,老夫妻俩就靠家门口的一块地,种点儿蔬菜挑上城卖卖,把孙子拉扯到上高中了,孙子也争气,成绩挺好,老奶奶说啊她再苦几年,孙子上大学她就好过了。”妈把小韭菜的背景讲完,再继续讲小韭菜成长史,“满菜场就她家菜最好,不掺水,这种韭菜白天露天晒太阳,晚上拿塑料薄膜蒙起来不受冻,长得就慢,可不像超市卖得那种跟葱叶子一般大的老韭菜,要多难吃有多难吃。”那是当然,这种小韭菜下了油锅,大火炒,不仅不出水,韭菜香还扑面而来;如果用来包饺子,咬一口,就是一包鲜甜的水,吃到撑还觉得意犹未尽。一想到此,口水沙沙的。
又掏出一大包干爽爽的荠菜,还是那个“儿子死了,媳妇跑了”的老奶奶家的,重述一番穷苦人家的故事,末了,交代一句,“我真可怜这老奶奶,特为买了点砂糖橘给她,她直感谢哦,哪里舍得往嘴里送,放进口袋,肯定是带给孙子吃去了。”荠菜的血泪史陈述完毕,妈当然不放过其成长史,“她家荠菜是留了一小块地天然长的,就是荠菜开花结籽随风飘在地上,第二年冬天再长出来,但是呢,她家压的是干粪肥,荠菜啊长得就不老,可嫩可嫩了。”好吧,连干粪肥都出来了,那自然是长得好咯,洗净开水焯烫一下,凉拌,包饺子,甚至做汤圆的馅,香油要拌得多多的,爹呼做“驴打滚”,忍着烫咬开汤圆一个小口,荠菜和香油的汁水会立刻溢出来,轻轻吸,慢慢尝,口舌生香。
陆陆续续又掏出家里没吃完的一棵莴苣,不能遗留下来的两根大葱,三个小辣椒,还有少不了的一包黑菜。黑菜是老家独有的一种青菜品种,江南的小青菜到了冬季在我们那里是难以成活的,唯独黑菜,是青菜中的战斗机,数九寒天,依然可以独披霜雪,傲世群蔬。小时候并不喜爱黑菜,这东西吃油得狠,需得佐以牛肉、或狮子头,哪怕鱼圆,大荤之下,黑菜才得以滋润,舒展,皱皱巴巴的黑菜叶子方妩媚撩人,如若不然,犹如家境贫寒的小媳妇,青涩难以入嘴。以前家里哪有那么多大荤滋润黑菜,到了冬天,不是黑菜就是白菜,几片肉聊以自慰,着实让人提不起兴致,到了现如今,大荤无人问津,反而是黑菜成了餐桌上的宠儿,不由得让人想起大观园里的那道“茄鲞”,茄子已不是茄子,那黑菜显然也不单纯是黑菜了。
最后的最后,从帆布包众多蔬菜底下,掏出了重头戏——是一饭盒的蟹黄蟹肉。“哎,我最忙交稿的那几天,你妈买来那么多螃蟹让我掏,我足足掏了一天,才这么一饭盒。”爹把饭盒颠了颠,放到了桌上。仿佛一下看到了自己,中秋过后,吃不完的螃蟹,只能在晚饭后的灯下,一点儿一点儿的掏出黄和肉,足足花了两个晚上,用油和盐炒了做成蟹黄酱,烧豆腐羹时挖一大勺拌进去,鲜掉眉毛,好吃得让娃打嘴也舍不得丢掉。爹妈却从来没吃过自己闺女烧的蟹黄豆腐羹。
看着那一饭盒的蟹黄蟹肉,想,来日去买点豌豆,白玉菇,绢豆腐,红薯,还有肉糜,现在,轮到自己给他们烧好吃的了,爱,不就是陪家人吃好多好多顿饭么?昏黄的灯下的饭桌,团团围坐,饭菜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白的水芹,绿的韭菜,“青菘绿韭古嘉蔬,蓴丝菰白名三吴。台心短黄奉天厨,熊蹯驼峰美不如”。这,何尝不是生活中的小确幸呢?
完稿于2017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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