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婆婆

作者|文竹

一 噩耗

10月23日（农历九月二十六）早上7点，我们一行14人从招待所乘坐的两辆面的刚刚在AQ一中校门口停下，从另一辆面的上走下来的带队领导就把我叫到一边，把噩耗告诉我。

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 奔丧

在给远方的儿子打过长途电话以后，我被同事送上了长途汽车。

泪水一次又一次滚涌而出。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

我在奔丧。

12点10分，我赶到灵堂。

哭也无用。喊也无用。问您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仍旧无用。

三 梦 

白萝卜叶子切得一寸来长，炖熟了，拿勺子正往小碗里舀着，碗里倒进了一半，勺里的一半正在倒着。心里想：“怎么炖了白萝卜叶子呢？这种粗菜好吃吗？切得又这么粗！况且既未放肉又无鸡蛋也无豆腐。以前不是常常炖芸豆之类的吗？这是接您来时向您女儿打听的您的口味。用绞碎的肉馅子炖，咬得动的。”

当同事按亮招待所房间的灯并喊着“起床”时，我猛然睁开眼道：“哎约！俺正在做梦给俺婆婆舀菜呢！”

其时是10月23日早上6点40分。

您已于夜里12 点15分仙逝。

这梦，是您在向我报信吗？

心肌梗塞，多么可怕的疾病！

从昨晚到深夜，医生在紧张抢救，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可是，我却一夜睡得很好，直到起床前才做梦。

您知道我太累，怕影响我休息，所以天亮了才托梦于我吗？

四 冷酷的上帝

我外出学习前，您被女儿接去。原定我学习回来就去接您的，我这里有暖气，暖和。您女儿也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给您理了发，洗了澡。衣物该洗的洗了，该缝的缝了，整整齐齐地叠了一大摞。

单等我去接您了！

再过四五天我就学习回来了！

您怎么就不等了呢？

眼看就要立冬，荒郊野外，一抔黄土，您不冷吗？

曾有一位老乡为她才50多岁的癌症晚期的母亲求神拜佛，烧香磕头，乞求神灵把她母亲带走，因为她实在不忍心看她母亲被病魔折磨得痛不欲生。

然而，您不是这种情况。虽是八十高龄的偏瘫病人，但几个月的治疗、锻炼，您身体恢复得很快，路已走得很稳。这是您和子女们共同努力的结果。退一万步说，不说孝敬问题，不说婆媳感情，也不说为了您我受的也许不被人理解的委屈，甚至连人道主义也不说，单就几个月的成果而言，上帝啊，你把我们努力的成果给毁了，毁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毁得让人心疼，叫人心碎。

上帝啊，你毁灭的不是一个头脑糊涂思维混乱语言不清长年卧床不起的人，你毁灭的是一个头脑清醒思维条理能说能走求生欲望很强的人啊，上帝！

隐隐约约我听见上帝在说：“是的，我是太冷酷！不过，捉弄人间，让人间不完美，让人吃得了苦而享不了乐，受得了罪而容不了福，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啊！”

上帝又说：“你们人类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要不，人出生时的第一声发音为什么是哭而不是笑呢？！”

上帝还说：“你们人总以为一生中会失去很多不该失去的东西，其实，凡是失去的就都是应该失去的。”

这就是生活！

生活就是这样！

唯有生活才叫人如此悲哀！

五 孙子在远方

您的长孙在遥远的南方，他要坐飞机回来。家人商议，即使以最快的速度，也很难赶上丧礼，所以就不让他回来了。您孙子在电话那头哭，我在电话这头向他述说您的后事，叫他放心，叫他到烧五七时来，叫他安慰安慰他姑。他姑接过电话，哭着说；“翼举啊，你是多咱也见不到你奶奶了——五期也别来了，那么远的路，离过年又还早，到烧百日来吧，那时临近春节，那时来吧。”

是啊，人已不在，千里迢迢赶回来，又有多少实际意义呢？！

六 生命是一口气

生命，不过是一口气而已。

今天有一口气，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明天没有了一口气，就是僵尸一具。

神仙可以长生不老，可凡人不是神仙。

没有钱可以挣，没有房子可以买，事业败了可以重新建立，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失而复得。然而，生命，只有一次。

心血管疾病，脑血管疾病。这些危及人们生命的疾病啊！面对病魔和死神，人类束手无策。

七 喜丧不喜

人们说：八十高寿，也属喜丧了，有些地方的风俗，八十岁以上的人去世，家里要请戏班子唱三天戏呢。

从死者角度讲，永远解脱了痛苦，固然是喜事。

可是，不是渐渐老逝，而是猝然辞世，让子女们没有半点思想准备霎时间就陷入了痛苦惋惜的深渊，何喜之有？

八 延长了痛苦

俗话常说：“给病人多支使几天，做孩子的能忍忍疼。”可是，从病人的角度讲，如果是既要命又受罪的病，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

然而，您猝然而去，固然减少了您受罪的时间，使我们多少得到了一丝安慰；固然卸下了子女的负担。可是，却延长了子女痛苦的时间啊！

九 昂贵的启示

不错，上帝毁灭了我们的成果，却给了我们很多的启示，比如人生短暂，要珍惜健康和生命，比如要好好生活，只有活着，一切才有意义，比如……比如……

可是，我们是宁肯糊里糊涂地过着世俗生活，也不愿突然间这么大彻大悟。

因为，这启示的代价太昂贵。

十 法事

您的长孙没能见上您最后一面，这痛苦的遗憾是刻骨铭心的。

忽然想起了普照寺。曾经在寺里见过人家做法事，就到寺里与师傅们联系，等您孙子回来时，让他给您做个法事，超度您到西方极乐世界。

也只有如此而已！

其实，您一定已经去了天堂了。连续几天的凄冷的秋雨时断时续，出殡时毛毛细雨和着我们的泪水；当您入了土，一座坟墓隆起在墓田中时，大雨哗哗而至，上天也为您猝然撒手儿女们而悲痛。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去给您圆坟，插满坟头的花圈在微风中瑟瑟作响；仰望天空，皓月当空，满天星斗闪闪烁烁，老天爷为接纳您升入天堂，把天空布置得清朗无比。

十一 哭吧

死者长已矣！同着您半生的苦难和一生的辛劳，同着您对生存的强烈欲望，同着您平静的外表内那颗百结千回的心，同着您对子女们的挂心牵意，同着您未抱上重孙子的深深的遗憾。

留在人间的，只有我们的苦痛、回忆、思考和死亡给予我们的深刻的启示。

哲人说：“死生，天地之常理。”

哲人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哲人说：“已把生命、基因遗传给了后代，消失的只不过是躯壳而已。”

哲人说：“在我们‘实存’的过去，既已经过无限的时间，发生无限的变化；在我们背后，亦横亘着无限的时间。以此推测，我们不能不说，我们实在是生存于所有的时间中：现在，过去和未来。”

然而，我们是俗人不是哲人，我们做不到鼓盆而歌。

人们百般劝慰您女儿节哀，殊不知，发自肺腑深入肌肤的悲痛，岂是几句劝说和安慰的话所能奏效的吗？

一位外国作家说：“天啦！连耶稣都在受难，我们是怎么也无法和他相比啊！……”

从至情中流出的眼泪是最神圣的东西，让她哭吧。（完）

200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