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还要读经典?
爱因斯坦说,我们需要经典,是因为我们时常感到自己的肤浅。
经典使人心智厚重,年少时,觉得《诗经》就是一部爱情的诗歌,汉、溱、洧、淇之水,透彻清凉,蕙、兰、芷、蘅之花,招展摇曳,在优美自然的诗句中穿梭,遥望先古河流两岸的男女,他们的欢笑与泪水,幸福与怨恨的爱情故事,让人动容。
慢慢的发现《诗经》里除爱情外,还有那个时代的劳作与智慧,伴随着星辰,先民们耕种、狩猎、祭祀、园艺、婚嫁等,这是古人传承下来的生活方式,是那个时代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
《诗经》作为一部经典,像万花筒式似的展现了非常广阔的、丰富的、而且是深入的对社会生活的表现,可谓是千年以来“最美的经典”,这种美,体现在精绝的文字中,来源于先民不矫饰不刻意的风度。
这部记载着周朝到春秋时期的诗歌总集,是一幅幅质朴淡雅的国画中最美的注脚。
相传,周代设有采诗之官,每年春天,摇着木铎深入民间收集民间歌谣,他们奔走在田野花草间,聆听纯美的歌声,整理后交给太师谱曲,演唱给周天子听。这些没有记录姓名的民间作者的作品,和周代贵族文人的作品一起,构成今日的《诗经》。
《诗经》中的男女是幸运的,他们生活在最朴素、最自由的地方,推门而出是一片舒心的原野,山川河流让人心旷神怡,人们采摘着植物,采摘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忧伤与希望,生活的每个片段都能够唱出来,不加修饰,却吟出最纯粹的旋律。
《关雎》中君子对窈窕淑女的热切追求;《汉广》中男子对游女的盼望和留恋;《击鼓》里流传千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还有《木瓜》里不分贵贱的真爱馈赠,那些朴实无华的句子,真挚而生活化。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诗经·郑风·子衿》
一位在城阙上徘徊的少女,叉着腰,撅着嘴,总不见心中的青青子衿,为什么还不来,她在心里不停地嘀咕着,一次次踮起脚来张望,焦急、固执,她发着脾气,不由得心生怨念:纵然我不去找你,难道你就从此断了音信?纵然我不去找你,难道你就不能主动找我来吗?
这青衣书生真是应该责怪,即使再忙,至少应该说句话啊,即使是只言片语,也不至于让女孩急得团团转,发出“一天见不到你,就像过了三个月那么久”的怨言。作家沈从文说过,美都是散发着哀愁的,美是理想化的东西,是高于现实的,我们追求却得不到,就会有哀怨在里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之情在《诗经》中有很多的表达,在礼仪制度初建的时代,礼教对女性的规范远没有后世森严而琐碎,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挑逗并刺激心上人儿“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她们可以与美少年一见钟情私定终身“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她们可以主动送礼物给自己喜欢的男子“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透着文字,我们仿佛看到遥远的先秦时代,先民们坦然率真,举手投足都了然爽利。《诗经》中的女子美丽张扬,她们率真简单、自由自在、敢爱敢恨,她们的个性如此的迷人,宛如乡间田野最自由的山花,醉红如朝阳,自在的盛开在天地间,迎风招展、生动热烈。
这般善体人情,简简单单的诗句,落在心口里,正是《诗经》亘古常新、魅力永恒的地方,先民们不受曲调拘束,没有格律限制,不讲究遣词造句,不寻思起承转合。这份自然,不刻意,不矫饰,不媚俗,不堆砌,自有其风致嫣然处。
王尔德说:“第一个把花比作美人的是天才”,那么我们的先民无疑就是天才。当面对一个将要出嫁的幸福女子时,他们首先想到了花,想到了粉红绽放的桃花,于是,他们献上了美好的祝愿。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经·周南·桃夭》
春天,桃花开了,美得灼人眼眸,桃花的灼灼,占一春之先,没有什么比用桃花引喻新娘更富韵味的了,女子的钟灵之气、毓秀之质,“灼灼”得让人心旌摇曳,灿灿的鲜花与红巾翠袖的新人相映照,是多么吉庆的光景!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美好落实到口中纸上,平常到极处便有了风情万种。先人们葛布粗裳,却创造出最简单最朴素的美好。从此,桃花就与女子纠葛在一起,走进后世文人骚客的文字里,这“灼灼”二字直直闪亮了千年,但后世写桃花词笔,再没有《桃夭》中的吉祥幸福。
《诗经》中的婚恋诗为我们呈现了先秦时期女性的人格魅力,而《陈风·月出》中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直令后人效仿着对月怀人,那是月光美人的最初印象,是世间最动人的意象,作者第一个用含情脉脉的审美眼光对月亮抒情,在冰冷的自然之物中发现了温情的诗意。
从此便有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人月漂浮,惹人遐想;有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哲学审美;有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千古绝句。古人笔下的月亮,把所有时间装不下的情感都寄存到那座冰清玉洁的天上宫阙了。
文字源于生活,这仿佛是亘古岁月颠扑不破的真理。一个景致,把人带到一片如仙如影的境界中去,让你的灵魂得到浸润,扣人心扉,只有真诚的文字,才具有灵性有力量催动读者内心的共鸣。
如果没有《诗经》真诚洗练的天然质朴的铺垫,唐诗的博大与璀璨,宋词的婉约与豪迈,元曲的本色与华美,明清散文和小说的灵动与典实,是不是少了几分美丽、几许意趣。
回首三千多年,《诗经》一直备受历代读书人的推崇。梁启超说:“真金美玉、字字可信者,《诗经》其首也。”它是中国人的精神和美学家底。
在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的现代社会中,你翻开《诗经》,一下子就会回到了星点零落的古代村落,穿越三千年的漫长时光,我们依然可以感触到先秦诸民的生活,阡陌尽头的那个古朴小村,有鸡鸣狗吠,有弥漫芳香的田园,有丛丛纤尘不染的植物,莫不失古朴的意蕴。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诗经·周南·芣苢》
车前子是一种长满郊野的普通植物,这里的芣苢就是车前子,想必每到春天,三五成群的农妇,在那平原旷野上,风和日丽中,手挽着竹篮,采摘车前子、采草药,轻快的动作,对唱着“采采芣苢”的歌儿,那真是最明媚生动的画卷,生虽是艰难的,但总有许多的快乐在这艰难中。
可以想象,当时周朝的采诗官,风尘仆仆的走在大道上,突然听见劳作人的歌声,清新爽朗没有繁文缛节,心都被吸引了。于是,执笔飞速记下每一个音符,也许只有农耕时代,才能如此接近自然,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感受那种亲切感和归属感。
武亦姝在中国诗词大会中念的“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这句话选自《七月》,它描述了周朝早期农民的生活状况,以一年十二月为经,以四季蚕桑耕稼及狩猎活动为纬,交织了一幅朴茂的古代农耕生活图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在一年到头的琐碎劳作中,默默承受生存的负担,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乐趣和希望:看,蟋蟀爬进屋中,提醒着北风即将带来寒冷,赶紧锁好窗门,等到过年时,“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就可以歇歇了。
男耕女织的社会中,人寄身于生趣盎然的自然之中,遵从着天地的节律,这里有着先民们对人与自然朴素的认证,读《七月》就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家常中叙述着生业,处处流露出对农事生活的热爱,处处洋溢着从深厚的黄土中迸发出的真淳之气。
林清玄说,以清净心看世界,以欢喜心过生活,以平常心生情味,以柔软心除挂碍。先民们以素人之声,简单知足之心,纯粹体验之乐,与清风流水和鸣,与日光植物舞蹈,只为心里纯净的满足。
《诗经》虽历史悠久,书香气犹在,这才是《诗经》之美。
历史纷繁难引,长歌短句,自有灵魂。《诗经》这部经典作品,它和唐诗宋词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在于它是一个民族创生时期集体的对生活的理解,对世界的理解,它是我们心理内在秩序的一个奠基之作。
求真,求美,求实,干净而纯粹的心情,充满生活气息的美。《诗经》将古代生活的日常、大自然里生命百态、人世间的万般情愫都入了诗,生活中静与美,生命里喜与忧,爱与青春,态度与风骨,写得真实、生动、清澈、温暖,质朴得可爱。
正了那句“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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