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璇 谢绝转载。
《临江仙·点滴芭蕉心欲碎》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纳兰性德
第一章 男儿立志卫国防,花容失色恸断肠。
一九九二年秋末冬初,LX小镇。
天高云淡。
午后的阳光在凉薄的空气中撒下丝丝和煦,也见证着小镇一年一度的接兵盛事。
振聋发聩。
手起槌落的Z村老村长比大年初二在秧歌队里更卖力气,动作夸张而富有节奏。
人海起伏。
远远望去,从各村汇集而来的青年,一袭军绿,胸前佩戴着鲜红硕大的丝绸花,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踩着振奋人心的鼓点儿,站得笔直。
像是举行集体婚礼的新郎,准备喜气洋洋器宇轩昂地去迎接远方的新娘。渐渐围拢的人群,更像迎亲出发的队伍。
人声鼎沸。
领导讲话已经结束。
围观送行的亲朋好友,三五成群,簇拥身着绿色行装的男儿们。
儿行千里母担忧。
父亲们只是双眼紧紧地盯着儿子,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因不擅表达而不知所措。母亲们则毫无顾忌紧紧地抱着儿子,再抬起头,看了又看,仿佛一撒手,再见便不知何年。
千叮万嘱,总觉得心里还落下一句话。
男儿立志远乡关,
誓戍边疆卫宇寰。
手揽慈亲君欲泪,
将征怕问几时还。
潇雨桐望着面前的母亲和姐姐,母亲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眼睛早已晶莹一片。
他略一低头,下巴便蹭到母亲花白的头发,软软的,却扎疼了他的心。矮小而单薄的母亲,此刻坚强而隐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轻拍打着他的军装,拍拍他的肩,点点头。母亲垂下视线,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儿子。
雨桐伸出双臂,紧紧环抱着母亲,双手交叠在母亲的后背,他宽厚的手掌能触摸到母亲的瘦骨嶙峋。他仰起头,盯住蓝天,深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水。
轻轻松开双手,雨桐的目光穿过人群的头顶,落向人群中的父亲,父亲一夜间生出的白发隐隐发亮,额上渗着汗水,几缕鬓发紧紧贴在脸上。
一世要强的父亲,为自己操碎了心。
鼻翼涌起一股酸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咸的味道。
父亲一槌一槌地落下去,敲在鼓面上,更是砸在他的心上。
他何曾不是父亲的骄傲?他何曾不想奉双亲安老?他何曾不想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自己幸福的小家庭?让年迈的父母早些时候含饴弄孙?
可是,他不能!不仅不能,还连累父亲受人诟病,遭人议论!
儿不孝!心里千行泪,对不起一双父母!
“好了,别难过了,好好表现,我们等你喜报!”姐姐拉过雨桐,抱了抱,扯着母亲立在一旁。
车上的人弯腰伸手,将下面的人一个一个往卡车上拉。
“潇雨桐!”一声霹雳破空而来。
随即一道人影撕开人群,冲到面前。
“果儿!”
不错,是李果儿!
被撕开的人群忽地又围拢。
老村长手上鼓槌落地,他的眼睛没离开过儿子。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来的迟早要来,他从早上开始,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此时彻底蹦出了胸口,额上瞬间汗如水注。与其说他来给儿子擂鼓助威,不如说为了坚定儿子的信念加油打气。他甩开膀子,撸起袖子,卖力地表演,是给儿子看的。可现在……
果儿疯了一样冲进人群,一把抱住正要抬脚登车的潇雨桐。脸紧紧贴在雨桐胸前,双手狠狠抓着他的背,又转而捶打他的胸。
“潇雨桐,你不要走!我求求你了,不要走!”
果儿忽闪的大眼睛似两泓清泉,白晳的小脸上梨花带雨。
果儿的泪落在潇雨桐胸前的红花上,衣襟上。像一盆水,浇在潇雨桐的心脏,湿得跳不动。又像一团火,灼得他肺腑生痛。
“果儿,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潇雨桐紧紧抱了一下果儿,将她双手从脖子上拉下来。转身,向上伸出手,抓着车厢板,脚下腾空,跳上车。
“潇雨桐!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果儿,跟哥回家!”追着妹妹而来的李冰,手疾眼快地拉住要继续往上冲的妹妹,连拖带拽,把声嘶力竭的果儿往人群里塞。回头,狠狠瞪了潇雨桐一眼。
绿色的卡车甩下唏嘘不已的村民,载着鲜活的生命、飘红的云朵,一路疾驰,奔向几十公里外的火车站。
镇上是有火车站的,但接新兵的队伍却选择在几十公里外的D站登车。
老村长不想送儿子,怕自己露怯。没人理解他此时百味杂陈的心情,他的儿子,他的骄傲,但是…………
村民自发组织继续追送的四轮车,载员位置有限,家长都想去送是不可能的,总要推举几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才好。老村长却之不恭,满载大家的希望启程。
他也确实不放心儿子。刚才那一幕,他一直攥着拳,捏着汗。他怕儿子软下来。他不怕丢脸,脸面没有儿子的幸福重要。他怕的是即使儿子留下来了,也未能遂心如意。那毁的不仅是儿子的前程,还有儿子的一颗心,那会是一辈子疗不好的伤。他怕自己心中顶天立地的儿子再也站不起来。
可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他这饱经风霜的老汉都心揪胆颤,那个乳臭未干的儿子能毫不动容么?
可是儿子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车,老村长嘴上舒了一口气,心里却疼得要命,我的傻儿子啊!
二十分钟后。
D火车站。
新兵们在空旷的站台上席地而坐,胸前的红花已经摘下,左臂系着红布条。
四周有当地武装部的守卫将周围的人群与新兵隔离。
傍晚的霞光映红了一张张稚嫩而坚定的脸庞,这片绿色的海洋缓缓移动,流入卧在铁轨上的苍翠长龙腹内。
新兵们的命运是一条河流,蜿蜒远方,向前奔流,不知目的。
潇雨桐坐在车上,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他在父母家人面前不能哭,他在果儿面前不能哭,但他此时此刻,却再也抑制不住。
“爸妈,等我回来。”
“果儿,一定等我回来!”
潇雨桐在心里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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