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第一天的晚上,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个流浪歌手在家门口的地铁站弹唱——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夜色低悬,人群熙攘。
流浪歌手面无表情地唱着,既不能被称作声嘶力竭,也不至于被叫做默然低语。
他只是吟唱着,全世界就全是他的歌声。
流转,回旋,在空气中弥漫。
仿佛夜晚本身在歌唱。
仿佛一座孤岛在歌唱。
那个流浪歌手的灵魂,一定长得像座孤岛。我想。
当我们谈论孤独时,让我们先来聊聊那一座座在唱歌的孤岛。
1.
“那你孤独吗?”我问琪哥。
“孤独。怎么会不孤独呢。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谁敢说自己不孤独。但我不一样,我享受孤独。”琪哥说。
琪哥是我学长,他是一个同性恋。
琪哥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男生时,是高中二年级。
当时他和一个比他小一届的男生在厕所里接吻,被他的同学拍了下来。
“那天去做下午操的路上,我发现所有人都在躲着我走。从前这个时候我都是挤在一涌而出的人群中下楼梯的,那天仿佛我带着一个无形的防护罩,以我为圆心半径1米的圆里,只有空气。”
流言疯狂地传播着。
你知道太阳发出的光到地球需要八分钟,可在高中生们的流言面前,光一定会自惭形秽的。
“那天放学时下着雨,下地特别大。我打着伞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一只大象,所有人看着我,议论我,又不敢靠近我。然后我就收起了伞,把收起的伞拿在手上,完全暴露在雨里。从那天起至今不管雨下多大,我都不再打伞。一个怪胎,要有一个怪胎的样子,下雨不打伞大概是其中一项。”
那天在厕所和他接吻的男生,1个月后转学了。琪哥说他不难过,只是失望。
“我本以为他能跟我一起承担这一切。结果只有我了。”他笑着告诉我。
琪哥是个特别喜欢笑的人。他告诉我上大学后他有过50多个性伴侣。“对一个gay而言,gay其实很容易分辨。你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会不会跟你上床了。”
琪哥说同性恋这个群体,大多是一夜情,他看着他,他看着他,他们一起做爱,他们一起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
“空虚?不会。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需求。每一个和我上床的人在那一个瞬间我都爱过,我知道他也爱我,可我们心知肚明,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彼此消失是最好的选择。”
琪哥说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他像养着宠物一样养着他的孤独,要是有一天他的宠物死了,他会无所适从的。
“你知道大象坟墓的故事吗?所有大象临死前都会去一个它们的秘密墓地,那里只有大象知道,那里遍布大象的尸骸,它们选择在同一个地方迎接自己的末日。
我想,像我们这样的人,死后不会去天堂,也不会去地狱。我们会去往同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
那里只有我们。”
2.
Jerry有个外号叫鼠爷,他说如果他真的是一只老鼠,那这个世界一定是一只猫。
小学时Jerry就意识到自己是个内向的人,内向到所有人都会忽略他的存在。
六年级时流行毕业前写同学录,他们班一共62个人,没有人让他写,因为没有人记得他。
他自己买了一本同学录,毕业心愿那一栏里,他给自己写道:“希望初中毕业时,大家写同学录能够记得我。”
“结果初中毕业时,写同学录这事已经不流行了。”Jerry笑着说。
Jerry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同事,我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长大,从小我们就在一起玩。
他说小时候他特别羡慕我,在任何场合,都不会被人忽略。
“你是那种天生闪着光的人,或许你自己没意识到,但你总是在人群中发着光,熠熠生辉。”他这么评价我。
小时候Jerry总是听我的,我说我们去那里玩吧,Jerry说好的,我说我们玩这个吧,Jerry说好的,我说你是不是就只会说好的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Jerry沉默了,5秒钟后他笑着对我说,是的。
我给了他一块石头,他迷茫地看着我,我说你拿这块石头把那家的窗户砸了,然后站在原地别跑。我指着小区里1楼的一扇窗户。
Jerry沉默了,5秒钟后他把石头扔向窗户。
我心里一惊说操我怎么会有个这么傻的朋友,然后拽着他开始狂奔。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Jerry总是这么跟我说。每当他这么跟我说时,我总是很愧疚,因为这句话太重,而我从没这么重的对待过他。
前段时间Jerry给我打电话,说他失恋了。他苦苦追了好久的姑娘跟他在一起2个月的时间就分手了。
“她说我太闷了,跟我在一起没意思。”他苦笑着说。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懂你的好,不知道珍惜你,开心点,肯定还有更好的姑娘。”我那一刻真希望我多知道一些安慰人的套路,能说的不这么烂大街。
“哎没事你放心。我就是不知道该跟谁说就找你来说说这件事罢了。我还不了解我的性格嘛。
我有时觉得就像猫和老鼠那样,我是老鼠这个世界是猫,我以前恨我自己更恨这个世界。但现在处得久了都有感情了,我还是挺爱这个世界的。”
孤独到了深处,孤独就成了盔甲。
3.
我是在夜店认识的月月,她是夜店的女服务员。
大一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去夜店。月月那天给我们上酒。
我那天喝多了,一摸口袋发现没烟了,起身摇摇晃晃地打算去买烟。月月过来扶着我,把她的烟递给我,给我点上。
我看着她,蓝色的眼影,淡粉色的口红。
“你还是个大学生吧?”她问我。像盯着一个儿童那样盯着我。
“你不一定比我大。”我有点生气。
她扑哧一声笑了。“留个电话吧,大学生。”
月月比我大一岁,高中毕业后就离家闯荡。她晚上在夜店做服务员,白天在一家公司做前台,业余时间学跳舞。
“我真的喜欢跳舞,特别特别喜欢。我没法儿跟我家人说。我跟他们说什么?我以后要去酒吧跳钢管舞?“
月月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她从小就知道,她可以用她的长相来谋生。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模特,但人长大了身高没什么进展,那就跳舞吧。”
她拿过很多男人的钱,她跟很多男人睡过觉。她从不避讳跟我说起这些。
“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个社会是这样的,他们觉得这样不好是因为他们不接受这个社会。我接受这个社会,而且我适应这个社会。你在夜店呆久了你就发现了,人都是动物,谁也别跟谁在这儿装逼。“说完这话,月月趴在我的肩上哭了。
大一那一年的元旦,月月跑来我们学校,她给我发短信说她在我们学校门口,她是来跟我道别的。我跑去门口,她站在那里,蓝色的眼影,淡粉色的口红。
“大学生,”她一直这么叫我,“我要去北京跳舞了。有个男人说如果我跟他一起走,他能让我跳一辈子舞。”
我带她去了一个没有人的自习室,我俩把灯关了看着天花板。
“我好孤单啊。”她嘤嘤地说。
那天后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后来微信开始流行,我俩加了微信,她说Hi最近好吗我说Hi挺好的,就没再说过话了。看着彼此的朋友圈互相点个赞,仅此而已。
直到一周前圣诞节,她在微信上突然跟我说,
“大学生。今晚有我的专场,来看我跳舞。”
我想了想,最终没有去。
我们陪彼此走过一段最孤独的路。
所以我们大概只能分享那孤独。我想。
但愿你的旅途漫长,但愿你拥抱的人正泪流不止。
但愿你付出的爱,有某种恰到好处的形状,恰能完好地镶嵌在她的灵魂空缺处,毫厘不差。
但愿你心底的关怀,杯满四溢,又正在被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渴望着。
当我们谈论孤独时,我们谈论的,从不仅仅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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