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蜉蝣
朋友难得来杭,头一晚聊到深夜。聊感情,聊亲情,聊着聊着,便聊到我刚生完头胎,一个人躺在产房走廊上,想口水都喝不上的凄凉情景。那时老罗还在杭州没动身,他父母的注意力全在宝贝孙子身上,我这宝贝蜕下的壳,是没人照管的。我自然能理解,哪怕作为那初生娃娃嫡亲的娘,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外人一个。后面终于能想起那里还有个无人照管的产妇,送来粥水,他们已经无可指摘了。
就连我自己的亲爹亲妈,在我生产时也是不管不顾的,过来是没时间的。他们忙于生计,我也能理解。其实在当时,我是不太愿意去深思这些的,生孩子已经够痛的了。我对她说,哪怕确实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我自己未婚先孕,让他们心中有怨,但孩子都要出生了……这个转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转下去,她把话头引向了未婚先孕这个话题。
她说我未婚先孕,突然告诉他们有了孩子,对他们本身就是一种冲击;并且养了二十多年的白菜,什么都没有,就被人拱了,他们不气死才怪。她说我这样没结婚就怀孕了,就会让人觉得我不自重,既被男方父母看轻,也被自己父母看轻。她说她爸从小几乎不怎么凶她,但一说到如果她未婚先孕,绝对会先把她拉到医院去堕胎,然后打断她的腿。
她的语气表情和我们一晚上聊下来的内容都体现出,她对这些观念和看法是很认同的。哪怕我特别细致地告诉过她,在许多相关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作为一个力气不大的女性有多无力和无助,她还是会下意识地认为,那个不自重的人是我。而男方,不论在其中的行为有多过分,在这种道德的审判之下,都是被下意识忽略的。
我们各自住嘴,闭眼睡觉之后,我满脑子都是以后一定要特别注意小孩的性教育。如果多年以后,我的孩子们再次面临我所经历过的这种处境,那我们做父母的,肯定首先要自我反思。
在人类社会里,任何知识,都是需要学习才是可以知道的,而被要求学习的知识,都是需要进行测试的;而在中国,性却被默认为天赋领域,到了年纪便自然会了的,这是个不可言说的话题。与之相对的,是满大街“轻轻松松三分钟”的无痛人流广告。
于是,一个极可能在性知识上接近白纸的女孩,和一个以小黄片为性教材的男孩,牵着手走进一个房间……女孩被推倒在床上吓傻了,拒绝,甚至抗拒,而男孩却自动代入小黄片,以为对方在跟他玩“情趣”。最终,变成“半推半就”地“完事”。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最终闹出“人命”,满大街的“轻轻松松三分钟”,也为年轻男女指出了后路。实在害怕那手术台的,如我,最终成了“未婚先孕”的一员,总要被贴上“不自重”、“掉价”等标签,被各种人看轻。同样的事发生在男性一方,若最终结婚了,则会被认为有本事、有能耐。哪怕这种事的发生,实际是由性教育的缺失、两性体力差等多方面的因素共同导致的。
朋友随口说出的话,让我又一次切身地体会了一把厌女在人们心中有多么地深入骨髓,哪怕是和我同龄的,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的女性。而作为一个相识近十年的朋友,我很清楚,她是没意识到她自己表述的观点里,体现了多么浓厚的厌女情绪的。但这才是最可怕的。
甚至我自己,在很多时候,也会将之看成一种屈辱。只是作为亲历者,又能切身体会到那些“不自重”的标签贴上来时,有多无奈。我们总不能像祥林嫂那样跑去街上,逢人就说“我拒绝了,真的,我只是当时力气太小……”
当“未婚先孕”已经成了一种社会现象的时候,终结它的有效方法并不是污名化那些已经要因此承受更多突如其来的重负的女孩子,而是加强未成年人的性教育,让他们能够明白自己在性上的每一个举动都意味着什么,从而有能力衡量许多随之而来的后果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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