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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刚过完十四岁生日。
免考录入省重点高中奥赛班,老师要求提前进校感受紧张气氛。五天的小学期,随机入座,随意交友,她在我后面。一眼初见,只觉得真是恬淡。当然,当时的我看上去也是个乖乖女。学号是按照中考成绩来的。我是43号,她是7号。她还很厉害。
与她的交流多起来是因为一道方程式的化简。大家都不会,老师也说了这题有些难度,想知道的可以私下问他。想到严酷的冰疙瘩脸(只是刚开始的误解,后来这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了),大家都就此作罢了。第二天没有数学课,第三天晚上,她叫我回头,耐心给我解释了正确答案。嗯,后来的我,成绩可以说是一马平川,甚至在高三的数学周考中偶尔拿拿满分。只有我知道,如果没有当时对她追根究底而我不求甚解的愧不能当,我大概连竞赛的门都入不了了。
高一正式开学,我换了副镜框,被她看出来了。毫不夸张地说,五天的小学期里,甚至室友之间都没互相记住对方的脸。渐渐地,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好朋友。后来的了解也着实令我更震惊:她委实记忆差,这也就罢了,还尤其不情愿记某些乱七八糟的细枝末节。这脑子大概也就背政史地的时候好使。
大概这时候可以以闺蜜相称。但是真神奇,人家闺蜜都是手拉手上体育课上厕所,或者成群结队的聊八卦说热门。我们两个大多数时候是一起刷题,或者我看她刷题。她理科不好,真的一般。而很不要脸的说,我文理兼修,都挺不赖。文理分科的时候,我见识到了一个人纠结起来到底有多乱。乱的不是我,是她。我在诸位老师和领导的狂轰滥炸下不负众望的拒绝了他们的意见,去了理科。而她在准确分析了自己的成绩以后依旧摇摆不定。
她说她羡慕我,羡慕我可以免考进冲刺班,羡慕我有那么多人拦着还能坚持自己的选择,羡慕我选择的时候只看自己喜不喜欢。我说你也可以,喜欢就好。她纠结于有些不如意的成绩,纠结于文科的就业前景,纠结于或许自己不再是家人的骄傲。她没有安全感,她会下意识地顺从别人,讨好别人。而我很霸道。我看着她举棋不定,很是窝火。我知道她不喜欢理科,也知道她理科成绩不尽人意。我问她还在纠结什么,她不知道。或许只因为曾经她父亲的意愿。她的父母没有陪伴过她,只有卡里不缺的钱。
分班考试的那天她和我说,真羡慕那些免考的人,他们可以好好复习期末考试了,而且也不用担心会沦落到普通班。语气里满是淡淡的哀伤。我真幸运,我终于有一个,不会因为外界因素与我生了嫌隙的朋友。
她最终考进了文科冲刺班。我二楼,她三楼。文科冲刺班不学理科,理科冲刺班不学文科。会考之前会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们复习。她学起来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我严重低血压,我要她陪我去跑步。她对我的速度很是嫌弃,但也没要求过我跑快点。她知道我要是跑快了,剩下的那节晚自习就只能用来休息了。第二个学期,各科的竞赛开始了。她作为文科生自然是不参加的。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数学和生物的初赛我都通过了,两科我都不想放弃,也就意味着我要参加两科的集训。同时,按照我们学校的政策,冲刺班高二要和高三一起参加各种模考,模考成绩会代替会考成为高三的时候各种评级的参考标准。那段时间,我的世界都是黑白的。用母亲的话来说,我就像来自炼狱的修罗,她做生意见过各种的人了,都会觉得那时的我让人发怵,不敢靠近。她甚至想到要问我第二天早餐想吃什么都会胆战心惊。我只得尽力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正常些。
她和往常一样在二楼的楼梯口等我下去跑步,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真的好累啊。就算得奖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自主招生的敲门砖而已,就算杀进了国赛,能直接降分了,谁知道高考会不会是个滑铁卢呢。后来真是一语成谶了。她等了五分钟,来我们班上,就看见我瘫在那儿,像具死尸。我和她说,考完之前我都不想去跑步了。她说好。我走读,她寄宿。之前我们都会一起走到教学楼下,她回宿舍,我回家。备考期间,她默默的把我送到校门口。我已经没有说话的气力了,她也什么都不说,只在门口的时候叮嘱句“注意安全”。难以想象,若我只是一个人,或者若她只是一起上厕所的塑料闺蜜,学校的光荣榜上可能得少个人呢。
高三是个敏感的年份,她奶奶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就和大多数家长一样开始了陪读。她很委屈,因为她想要母亲。她祈求了很久的。她母亲答应回来那时,她的雀跃都写在了脸上。终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母亲选择了工作。装的越是云淡风轻,心脏的撕裂感就越重。她不停的和我说,是奶奶其实更好。从小到大,她一点也不习惯和母亲的相处。如果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眶没有变湿,没有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还是没有注意到迎面走过来的班主任的话,我会信的。我没有资格评论她的父母,更没有立场表示不喜。即使她一高考完他们就放弃了传说中的好工作,回来扎根在她弟弟新升的贵族初中旁边。她爱他们,而且她冲我哭也很少是因为他们。大多数是为了那个从小陪她到大的热情且和善的老人家。可以说,她的郁结与自卑都来自她认为自己辜负了老人家期望的自我否定。
她父母教育她,别人家的孩子是老家邻居家的那个小姑娘,成绩多好。每次和我说到这个,她的内疚与自责就会膨胀的愈发严重。我不满意了,那个邻居虽然和我们不在一所高中,但是我们又不是没有全市的统考,她成绩虽然不错,那有我好吗?我的形象一直是低调且谦虚的,也只有她知道我狂傲自大且极不要脸,还总是极其不配合地说我虚伪。但是她还是会应下来:“是是是,还是我家的最厉害”。每次她都说得很骄傲。她对于我的不甘心大概也是有的,因为我似乎抢了她奶奶的宠爱?毕竟在老人家眼里,我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吃得比她多,长得比她高,看上去比她快乐。现在还是没我高,你也没得长了,气死你。
我们的高考可以说是巨大的滑铁卢了。这是没有借口可循的。这也不是输了,怎样都是最好的安排。毕竟大学也不差。我来了上海,她留在湖南。我们会视频,也不是天天,不能耽误勾搭顺眼的小哥哥。可以看出来她欢快了许多,因为多数时候都是吧嗒吧嗒地吐槽。大概是没那么大压力了吧。更大的可能大概是因为出校门坐公交半个小时就到的家,在贵族初中旁边的新房子,有父母有奶奶有弟弟。
我说得很少了,时常会哭。高中也哭的多,因为压力太大。那时她也安慰的得心应手。坐在隔了一千多公里的校河边上,她还是知道该怎么刺激我。她说,我是她的支柱,所以不准倒。她看上去真是坚强的过分,眼泪都憋得打转了愣是不让它落下来。我倒是有点什么小打击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她说,因为你再怎么哭都知道最迟哭到什么时候,然后干该干的事。不知道这是怎么生成的火眼金睛。我会哭,还真的就是因为矫情。而她一旦哭了,那便是真的感到无措。但是有我啊。我很“嫌弃”“没用的人”。我说她不聪明,不懂得变通。学习上生活上都是。她很理所应当的承认了,而且以后的择偶考核就交付于我了。我倒真怕你被欺负,所以我会的。
《庄子·大宗师》中有“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大概我们也称得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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